時候也不早了,大家閑談幾句便各自散了。
無垢很高興,告訴白檀說自己今晚一定要親自下廚做羹湯迎接她安全而歸。
白檀沉痛地看著她:「你老實說,為師到底做錯了什么,你需要做湯給我喝?」
無垢很天真:「師尊沒做錯什么呀。」
「……」
盡管無垢的湯難以下咽,但回到東山也足夠白檀樂呵的了。
只是授課沒兩日,學生們忽然發現了她手上的傷,頓時私底下議論紛紛,覺得先前那編的話本可能成現實了。
「凌都王好殘暴啊,竟將師尊折磨成這樣。」
「師尊真厲害,竟然還能活著回來。」
「他會不會再來捉了師尊去折磨啊?」
白檀心累,只能當做沒聽見這些議論。
她回來的也巧,天氣說變就變,前兩天還是秋風習習,今早一推開門,竟然看見院中開始飄起細細的小雪了。
山上不比都中,安寧非常,此時落雪,更覺天地靜默。白檀那點皮外傷已經大好,閉眼深深嗅了一口寒氣,只覺得清冽從腳底直沖到頭頂,分外舒爽,干脆提了衣擺走入庭院去迎接這場新雪。
地上已經有薄薄的一層積雪,她走了幾步險些滑倒,搖搖晃晃地想穩住身子,一只手穩穩地托了她一把。
抬頭一看,司馬瑨裹著披風站在她面前,披風里面是厚重的紫紅朝服,頭發一絲不苟地束於高冠之內,那張臉冷冷的沒有神情。
這么快就來捉她了?那也不用穿得如此得體吧。白檀吃驚地抽回手臂:「殿下好了?」
「如恩師所見,一如從前。」
白檀上下打量了他幾遍,的確是跟以前一樣精神奕奕,仿佛之前那場發病是幻覺。
「為師當日牽掛山上情形,所以不辭而別,殿下莫怪。」她當然不能說是因為被他舔了一口才跑回來的,臉可舔,師表不能廢啊!
司馬瑨道:「本王只有恩師這一個老師,而恩師卻有東山那么多學生,何其不公。」
白檀好笑:「難不成殿下還指望為師只教你一人不成?」
「本王倒真希望如此。」司馬瑨目光灼灼,卻驀地轉了話鋒:「本王已將府中關押的重犯移交廷尉處置,恩師放心。」
白檀眉眼間盡是詫異:「殿下竟然真照為師所言做了。」
「本王從不食言。」
白檀將手攏入袖中,心滿意足地笑了一下:「殿下終於真心視我為師,也不枉費為師被你擄去王府這些時日了。」
司馬瑨一下想起郗清的話來,視她為師?他抿了抿唇,忽然道:「今日來此,是想請恩師隨本王下山入宮。」
白檀錯愕:「入宮?」
司馬瑨從袖中取出一份書信遞給她:「這是陛下的意思。」
白檀展開一看,竟是皇帝司馬玹的手諭。
司馬瑨將犯人移交廷尉,這可是前所未有的進步。司馬玹認為是白檀教導有方,便琢磨著賞她點東西。
原本決定賞賜珠寶,但又覺得她是才名顯赫的文人,太過俗氣了。剛好今日是他生辰,宮中要設宴,他便叫司馬瑨請白檀一同入宮赴宴。
所以司馬瑨便出現在此了。
白檀輕輕嘆了口氣,陛下真是誤會了,其實她可俗氣了,就賞珠寶挺好的,她一點也不想去那規矩繁瑣的深宮里吃什么飯啊!
「恩師不想去么?」
白檀訕訕一笑:「手諭都下了,豈敢不去呢?」
她回房去換了身干凈衣裳,稍作梳妝,與無垢說了一聲,隨司馬瑨出門下山。
顧呈和祁峰牽著車馬在山腳等著,看到她出現,皆是一臉哀怨:今天總要坐咱們的車了吧!
白檀似笑非笑地看了二人一眼,正要舉步登車,司馬瑨叫住了她,解下披風披在了她身上,而後伸手一托,送她踩上墩子。
這些動作一氣呵成,白檀立在車旁攏著披風,有點發懵。
看來他這場病發得不錯,她總算找回點師長的尊嚴,好吧,便不計較先前被他舔的那一下了。
司馬瑨收回手,恰好觸到她指尖,負在身後,手指微微縮了縮,又輕輕舒展開。
入宮不比上次回城,自然不能再不顧規矩地男女同乘一車,白檀低頭進車後,司馬瑨便跨上了馬。
風卷車簾,馬嘶前行。
陛下生辰,全都戒嚴,又正好落雪,街上往來的行人少得可憐。
過北籬門,穿東門橋,從樂游苑旁斜斜地擦過去,再過南尹橋,宮城已近在眼前。
白檀揭簾看了一眼,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會有來這地方的一天,還是以凌都王恩師的身份。
從東陽門入宮,馬車停下,白檀下車步行。
司馬瑨拍了拍身上的雪花,稍稍領先一步。白檀偷偷瞄了瞄他,覺得他比平常要收斂許多,果然宮里這種地方,進來了就會不自覺地受其影響。
早有內侍等候迎接,看到司馬瑨恨不得把腰彎到地下去,萬分地小心翼翼:「殿下慢走,小心足下……」
司馬瑨一言不發,內侍愈發戰戰兢兢,半點也不敢怠慢。
入了內宮,眼前霍然明亮,宮燈高懸,官員穿梭,遠處大殿前高台巍峨。
一大群人簇擁著一人自宮廊上遠遠走過,白檀下意識駐足觀望,只看到一個背影,玄色寬袍,熠熠金冠。
她有些回不過神來,只覺得這畫面與多年前那跨馬過街的人影重合了起來,溫文爾雅,清貴雋永,口中不禁喃喃嘀咕了句:「豫章王?」
司馬瑨順著她的視線望了一眼:「恩師可別亂叫,那早已不是豫章王,是當今陛下。」
白檀一下回過神來,默默注視著陛下遠去的背影,心中憂傷。
那是她逝去的青春,還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