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扶持(2 / 2)

女恩師 天如玉 1926 字 2020-11-10

清越的聲響,微微有些刺耳,是劍尖拖過漢白玉石階的聲音。司馬瑨的身影在視野里漸漸拔高,披頭散發,眼神沉沉,渾身浴血,拖著染血的劍,一步一步走進了金殿,所過之處拖曳過一道細細的血痕。

司馬玹輕輕笑了,目光悠遠,毫無著落:「當年先帝膝下無後,在眾多侄子里擇了我帶在身邊教養,他常誇我文武雙全,有治世之才。沒想到他四十歲才立後,竟然兩年後就有了嫡子……」

司馬瑨冷冷地看著他。

「因為有了你,我便被送回了父母身邊,縱然受人稱贊,我也明白自己沒有機會繼承皇位了。」司馬玹的視線輕飄飄地落在他身上:「先帝的心太大,卻不知通融轉圜,我相信我可以做的比他更好,為何卻沒了機會?就因為我不是他的兒子,就只能做親王?」

司馬瑨拖著劍走上玉階,一把提起他衣領:「你做的好?聯合庾世道致江北數十萬百姓性命於水火,踏著無數人的屍體登上這個皇位,卻還要向那些儈子手低頭,讓他們封王封侯,任由他們瓜分皇權,你還有臉說你做得好?」

司馬玹依然淺淺的笑著,眼里卻有了怒意:「我自然做得很好,倘若你不追究往事,我終究會將這些蛀蟲連根拔起,讓司馬皇室大權在握,就連琅琊王氏也休想染指,我甚至還要揮師北伐胡虜,光復我大晉河山!」

司馬瑨冷笑連連,提著他衣領的手忽然捏住了他的喉嚨:「你自己說這些話不心虛么?你與他們本就是一路人,真的能動他們?倘若不是我,庾世道能被鏟除?便是現在,那些儈子手也都是我一個個挖出來的,包括你。」

他本就還在發病,正是暴戾之時,下手也重,司馬玹的臉瞬間就青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然而司馬瑨又忽然松了手,司馬玹從金座上跌坐下來,撫著喉嚨猛咳了一通才緩過來,十二旒珠的冠冕摔落在地,旒珠散落,滾了一地。

他鬢發散亂,伏在地上看著,驀然苦笑了一聲:「沒錯,我沒能做到,不過你司馬瑨也做不到。你本就性情暴戾,今日又當著所有人的面發了病,那些世家大族絕對不會支持一個不人不鬼的人登基。」

「嗬……」司馬瑨盯著他,手撫過金座的扶手,上面立即染上了斑斑血漬:「你以為我是為了這個位置才做這些的?你費盡心思得到的東西,在我眼里根本不屑一提。」

司馬玹轉頭瞪著他,渾身都顫抖起來:「那你要什么?」

司馬瑨的劍尖壓在他喉間,挑著他下巴迫使他仰起頭來:「我要你親手一筆一筆寫下罪己詔,昭告天下自己當初的罪行,親手給自己和同黨定罪。」

司馬玹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眼角彎了一下,忽然從袖中摸出柄匕首,朝自己胸口狠狠刺去。

司馬瑨眼疾手快地一劍挑開,匕首滑了出去,司馬玹的手也被劃出了一道口子,淋漓地滴出血來。

殿外的祁峰和顧呈一聽到動靜就沖了進來,一左一右按住司馬玹。

「想死?死太便宜你了,你一了百了,而世人只會說成王敗寇,說不定還會叫我落個篡位的名聲,所以這罪行只能由你親自來定。」司馬瑨垂眼,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要坐在皇位上公布當年的真相,等你的罪名定了,我就會親手將你拉下來。你不是一直都號稱善待我這個先帝之子么?以後我也會好好『善待』你的。」

司馬玹捂著流血的手背,手指卻已無法遏制地輕顫起來。

司馬瑨在他身邊緩緩踱步,話語里帶著嗜血的興奮:「深宮地牢的最底層我早就為你備好了,今後你就在那里度過余生,渾身枷鎖,浸於水牢,日夜承受折磨,卻偏偏就是不能痛快的死。過往你聽了多少的贊美,今後便會承受多少唾棄,你這一生窮盡心思構築的英明和良善,日後只會成為世人眼中的笑話。你的孩子會因有你這樣的罪人父親而恥辱,相信過你的大臣都會因你而羞愧。你的身邊不會再有任何人,眾叛親離,形單影只,陪伴你的只有當初你賜給我的熏香……如何,是不是很期待?」

司馬玹昂著脖子,憤恨地看著他。

司馬瑨額頭上還在出汗,臉上卻帶著笑:「我要你嘗嘗那種生不如死的滋味,眼睜睜看著自己身敗名裂,眼睜睜看著我這樣一個不人不鬼的人取代你執掌大權,眼睜睜看著我做到你做不到的事,還被稱贊寬容待你。等到你飽受折磨,心力交瘁才能死,然後再去向地下那些死在你手里的冤魂贖罪。」他低低地悶笑起來,病中的聲音像是擊撞的山石,粗糙的鉻人。

「……」司馬玹雙目陡然失了神,頹然地垂下了頭。

這一生承擔了太多的美名,每一件都費盡心思,而做的最大的錯事便是主導了那場叛亂。

他以為憑著政績,憑著自己寬容待人的名聲便能忘了那場血腥的往事,洗干凈手上的血跡。卻沒想到終究還是會有這么一日,一敗塗地,聲名毀於一旦。

從此史書上再不會留下他的政績,只會著重寫下他的罪行。

不是明君,而是罪人。

司馬瑨冷笑:「最後一次叫你一聲陛下,好生享受著吧。」

祁峰和顧呈拖著司馬玹走了出去,外面的狂風還沒停,吹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司馬玹垂著頭,如同破敗的紙鳶,像是已被抽干了所有生氣。直到視野里出現台階上一截隨風翻飛的石青衣擺,他才終於動彈了一下,緩緩抬眼,看見白檀站在那里,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白檀……」他的嘴唇輕輕動了動,聲音如同被利爪扼在了喉間。

白檀腳下一動,朝殿門走了過來,經過他身邊時停了一下,生冷地說了句:「恭送豫章王。」

司馬玹垂眼,澀然一笑。

司馬瑨說的沒錯,他愛的和愛他的都沒了,今後他只會形單影只,在地牢深處承受身心的折磨,直到死……

原來耗費心血得來的一切,頃刻間就能灰飛煙滅。

白檀沒有回頭再看一眼,對她而言,當年的那個豫章王早已死了,這個人不過是全天下的罪人。

她走進殿去,一直走到司馬瑨身邊,他在上方枯站著,直到此時才丟了手中的劍,脫力一般跌坐在金座上。

白檀站在他身旁,抬袖拂去他額間的汗水。

司馬瑨一手攬了她的腰,一手緊緊扣著金座的扶手:「這條路我竟然走了十多年,還以為走到盡頭會只剩我一人。」

白檀將他攬進懷里:「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你還有我。」

司馬瑨摟緊了她,埋首在她懷間,輕輕吐出口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