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咱們過好日子去(2 / 2)

陸續聽見身後吵吵鬧鬧的聲音,伴隨著槍聲,哀鳴聲,痛哭失聲,似乎有人被抓住了。

前面就是顏色渾濁的河,幾十米寬。

隨著一聲槍響,她抱著弟弟,一躍跳進了河里。

撲通!

濺起了一大片水花。

她聽見身邊接連幾聲撲通、撲通的落水聲,回頭去看,早沒了男孩的影子。

這水不深,只齊腰。

她抱著弟弟游到對岸。岸邊有幾個人接應,伸手拽她上岸。

爬上岸的一瞬間,她感覺渾身都虛軟著,差點沒癱坐在地上。

她的胸口劇烈起伏著,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天哪,活下來了。

過了不知道多久,轟鳴的耳朵才漸漸能聽清楚聲音。周圍的人說著上海話或者粵語,一絲不漏地鑽進她的耳里。她聽不太懂上海話,也就沒再聽的心思。

她的心跳慢慢平靜下來,抬頭看了看這周圍。這似乎是個農村,三面環山,不遠處就是矮房子,房子前大多是井字形的大水塘。

她收回視線,河岸這邊還站了一大群人,估計是家屬,正焦急地朝河里探視。

這些家屬明顯生活好多了,一看就是沒怎么挨餓的。她看了看眼前站著的一個女人,年紀大概三十多,臉色紅潤。穿著一套復古的粉色格子布連衣褲,寬褲腳露出一截腳踝。腳上穿著一雙黑布鞋。黑頭發蓬松燙得高高的,六十年代流行的包包頭,像被一朵大圓雲包住了頭。

看見這種充滿歷史感的打扮,她真是肅然起敬。

不少人見她上岸了,還走來追問,有沒有看見誰誰誰。她只能搖頭。除了他們兩姐弟,還有幾個人也上了岸,其他的都沒了蹤影。她比較在意那個好心的疤痕男孩,可一直沒看見他,可能被抓回去了。

其中一個穿白背心的男人大約是蛇頭,低頭看了看手里的花名冊,朝她走過來:「報名字,我給你家人打電話。」

陸蔓君忙問弟弟:「弟弟,還記得媽媽叫什么名字嗎?」

弟弟含糊地說:「燒豬……」

她小聲在他耳邊說:「再想想。」

指望一個三四歲的小孩記得自己媽媽的全名,也不算很強人所難吧。

蛇頭很不耐煩:「蕭淑芳是吧!」伸手嘩啦啦地翻著紙,找名字。

這都能聽出來是蕭淑芳!

陸蔓君抓到機會,順梯子爬:「是的,蕭淑芳。」

蛇頭抬頭環視一圈,沖著那七八個家屬大喊:「蕭淑芳的!來了沒有!」連喊了幾聲沒人應。蛇頭氣壞了,「搞什么!」又去看其他人。

陸蔓君身無分文,不交錢,蛇頭也不可能放她走掉。她抱著弟弟坐到一邊的大石頭上等,有些家屬交了一筆錢給蛇頭,又哭又笑地走了。

弟弟仰著頭看她,「我餓。」

她悄悄拿了兩塊巧克力給他,「再等一會,姨媽叫什么,還記得嗎?」

他含糊地答了一個名字。小孩子說話像含了東西似的,聽不清。她連蒙帶猜,估計這姨媽叫蕭娟。

她把自己和弟弟的名字都套了出來。

弟弟叫陸遠。

她的名字聽起來有點像陸蔓君,但是不確定是不是這樣寫。

陸遠一直在追問媽媽去哪了。陸蔓君告訴他:「媽媽去了很遠的地方。」他聽了就安心了,把吃剩的巧克力揣口袋里,還拍了拍口袋外面:「嗯!媽媽的。」

陸蔓君一看有點心酸,扶著膝蓋跟他視線平齊:「嗯,弟弟很乖!不過媽媽暫時來不了,我們兩個先去,好不好?我答應了媽媽,要帶你去香港過好日子。」

看他還是似懂非懂,陸蔓君說:「就是說,再也不用餓肚子了。」

弟弟喜逐顏開,嘻嘻地笑個不停。看得陸蔓君也笑了,伸手摸摸他的頭。

蛇頭看她遲遲沒人來接,罵了句粵語臟話,又去打電話。等到天蒙蒙亮,她才看見有人從濃霧中奔過來。三十多歲的女人,身形微胖,臉上圓得像個臉盆。穿著一套綠色套裝,腳上穿著低跟的黑色皮鞋。她一瞬間想到了沈殿霞。

「等一下等一下!蕭淑芳的來了!」胖女人手里握著個黑色小錢包,一路小跑過來。

胖女人看了半天,眼光落在陸蔓君和陸遠身上。愣了片刻,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眼眶紅了,咬著唇問:「你媽媽呢。」沒等他們回答,她一下子坐在地上,「哇」地放聲痛哭,哭得鼻涕眼淚一起掉。

陸蔓君走過去抱了抱她,也有點鼻酸:「被洪水沖走了。」

胖女人哭得太傷心,簡直像是要從肺里哭出來似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幾乎喘不上氣了。

十個人里,能逃出一個算是不錯了。蛇頭自然司空見慣這種哭的,實在不耐煩,筆尖戳著花名冊:「快點,磨蹭什么,要哭回家哭!想不想贖人了!」胖女人這才止住了哭,從手里小錢包里拿出了一卷錢給蛇頭。蛇頭點著唾沫數了一遍,擺手放行:「滾吧!」把錢塞到右胸前的口袋里。

胖女人走過來,一手拖一個,抽噎著說:「都別哭!還有姨媽在呢!我們過好日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