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宗皇帝要他把兒子送進宮的時候,曾拍著他的肩膀嘆氣,「朕對不住你,但這萬里河山必須得有人守著,沒有寒之看著太子,大昱恐怕就要傾覆了。」
世宗當年立男後,其實私心很重,只是為了迎娶他的那位大將軍,蕭家的皇帝偏好男色,而後的帝王也就將這規矩順延下來,可偏偏出了淳德帝這個一點也不好男色的,歷代皇後都沒有紀酌過得這般艱難。
紀酌垂目,並不答話,淳德帝這么多年都只是把他當個臣子疏離著,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有他心里清楚。不過這些就沒必要讓老父親知道了,他紀酌終究是無愧於皇室的。
沒有在家中多做停留,左右開春了就能再見,紀酌利落地走出了靖南侯府,門前停著一輛馬車,車夫陪著漆黑的大氅,帶著斗笠,見他出來,利落地跳下馬車,露出了一張俊逸的臉,憨憨地沖他笑,「咱們走吧?」
紀酌看著他,輕笑著點了點頭。
冬日並非趕路的好時候,路上有冰碴子,馬蹄子、車輪都會打滑,但這都不要緊,一路走走停停,見到好的風景就停下歇息,走走停停,走了一個月才到閩州。
蕭承鈞把原先的閩王府給了父後做府邸,換上了「靖海侯府」的牌匾,那個口吃的范大人,當上了閩州刺史,第一時間來給侯爺賀喜,「下,下官,見,見,見過侯爺……」
「嘿,范大人。」徐徹倒是與他相熟,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差點把范傑那單薄的小身板拍趴下。
「將軍,軍,也住,住閩州……」范傑之前就接到了旨意,以後征南將軍駐守閩州與嶺南的交界。
「對,平日里就在侯爺這里借住。」徐徹笑呵呵地說,人看起來比先前年輕了不少。
冬去春來,閩州的夏日總是來得很早,到了仲春時節已經熱到能下水玩耍了。
「寒之,快過來——」紀酌正坐在竹椅上吹海風,遠遠地聽見徐徹叫他,無奈地睜開眼,看見那人赤著腳站在沙灘上,指著礁石沖他大喊。
「找到什么了?」紀酌不緊不慢地走過去,輕笑著看他。
「你看!」徐徹從大石頭里挖出一直海螃蟹,捧起來給他看,這螃蟹足有一只手掌大,正生龍活虎地揮舞著一對大鉗子,「一會兒給你烤著吃。」
「讓你找貝殼,怎的找螃蟹了?」紀酌挑眉。
「我找了,」徐徹忙單手提著螃蟹,去拿堆在沙灘上的貝殼,螃蟹趁機揚起大鉗子,狠狠地給他來了一下,「哎呦!」
被夾了一下的大將軍痛呼一聲,失手扔了螃蟹,大螃蟹仿佛知道被捉住就沒命了,跑得飛快。徐徹手忙腳亂地抱著貝殼去捉螃蟹,腳下一滑,跌在了沙灘上。
紀酌撐不住大笑,這家伙平日里那般穩重,一到他面前就慌手慌腳地冒傻氣。
螃蟹在徐徹夠不到的地方,挑釁一般地橫著路過,貝殼散了一地,威武的大將軍滿臉沙子,很是狼狽。
紀酌蹲下來看他,冷峻的鷹目里滿是笑意。
徐徹禁不住紅了臉,反正紀酌從小就喜歡嘲笑他,給他笑也沒什么丟臉的,把手里攥著的那個最好看的貝殼遞上去,「給你。」
紀酌遞到眼前的小貝殼,珠圓玉潤,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再看看那沾著沙子的笑臉,一如當年,傻傻地舉著貝殼,笨拙地討好他。沒有去接那貝殼,紀酌慢慢伸出手,把那張俊臉上的沙子輕輕擦掉,「多少年了,怎么還沒有一點長進,笨得自己絆自己。」
「嘿嘿……」徐徹只是看著他,咧著嘴笑,翻身躺在沙灘上,索性不起來了。
「傻子。」紀酌無奈地搖頭,跟著在他身邊躺了下來。
海風吹著兩人的衣擺,隨意披散著的青絲長發攪在一起,伴著一陣一陣的海浪聲,很是靜謐。
「寒之,咱們以後都不分開了,是不是?」
「嗯。」
「寒之。」
「嗯?」
「沒事,就是叫你一聲。」
「傻子。」
韶華易逝,相思白了少年頭。十七年匆匆而過,縱然分隔兩端,彼此的心,卻從未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