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睹無月思懷(2 / 2)

將夜 貓膩 1633 字 2020-11-10

「沒見識的東西。」寧缺訓斥道:「入了書院出來肯定能做官,到時候你我一個月花十兩銀子,我在衙門里隨手一個月怎么不得掙個七八十兩銀子回來?再說長安有什么不好,陳錦記的胭脂水粉不要太多喔。」

胭脂水粉四字竟仿佛是小侍女的要害,她緊緊抿著嘴唇,明顯陷入極劇烈的心理掙扎之中,很久之後她用蚊子般的聲音回答道:「可是你讀書院那幾年怎么辦?我的女紅一般,長安人眼皮子肯定高,不見得能賣出去。」

「這確實麻煩,聽說長安城周邊不能打獵,那些山林子都是皇帝老爺的……我們還有多少錢?」

主仆二人對視一眼,然後極為默契地走到兩個大榆木箱旁,打開箱子從里面最深處摸出一個包裹極嚴實的木盒。

木盒里盡是散碎的銀子,像指甲般大小的銀角子上明顯有鉸子的劃痕,中間只有一個大銀錁,一看就知道是平日點滴存蓄而成,只是數量並不太多。

看著木盒里的散銀,兩個人都沒有數,桑桑低聲說道:「老規矩五天數一次,前兒夜里剛剛數過,七十六兩三錢四分。」

「看來去長安後必須想法子多掙些錢。」寧缺神情認真說道。

「嗯,我會爭取把自己女紅水平再提高一些。」桑桑神情認真回答道。

……

……

入夜,桑桑跪在炕上整理被褥,干瘦的膝頭快速移動,動作麻利快速,小手掌一摁便把枕頭中間摁出一弧形,正是寧缺睡的最舒服那弧度。然後她抱起自己的被褥跳下冷炕,走到屋角那兩個大榆木箱邊開始鋪自己的床。

燈熄,寧缺把水碗擱在窗台上,借著星光鑽進被窩,雙手搭在被沿,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然後發出一聲極為滿足的嘆息,閉上眼睛,過了會兒才聽到屋角傳來那陣聽了好幾年的悉悉窣窣的聲音。

這是一個仿佛和過去這些年頭沒有什么區別的夜晚,他們將伴著帝國邊塞的星光沉沉睡去,然而真實的情況是,今天草屋里的主仆二人都沒有睡著,或者是因為即將踏入嶄新世界的激動不安,或者是因為都城長安的繁華、隱約可見的富貴,還有那些散發著迷人味道的香脂水粉,窗邊屋角的兩道呼吸聲遲遲未能平靜。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寧缺睜開雙眼,看著窗紙上的淡淡銀暈,出神說道:「聽說……長安城里的姑娘都不怎么怕冷,衣裳穿的很單薄,領口開的很大,身子都很白,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時候年紀太小,都不記得了。」

他翻了個身,望向黑糊糊的屋角,問道:「桑桑,最近有沒有犯病?會不會冷?」

黑暗中小侍女似乎是搖了搖頭,隱約能看見她緊緊攥著被角,雙眼緊閉,唇角卻掛著一絲極罕見的微笑,低聲喃喃回答道:「聽說長安城里的女孩子確實都挺白的,她們天天都用那么好的水粉,能不白嗎?」

寧缺笑了笑,看著她說道:「放心,等本少爺以後有了錢,陳錦記的胭脂水粉隨便你買。」

桑桑霍然睜開雙眼,像柳葉般細長的眼眸里映著明亮的星光,嚴肅說道:「寧缺,這可是你答應的。」

「剛才說過,去長安後你要記住一定要稱我為少爺,這樣才顯得尊重。」

當年寧缺從道旁死人堆里翻出渾身冰冷的小桑桑,然後輾轉來到渭城,至今已有七八年。桑桑雖然在戶籍上是婢女,做的也是婢女的事情,卻從來沒有喊過他少爺,這不代表別的任何事情,只代表一種習慣。

今天小侍女桑桑被迫要扔掉這個習慣。

「寧缺……少爺……你要記得答應給我買陳錦記。」

寧缺應了聲,目光落在炕邊地面像白霜般的星光上,心頭無來由微緊,很多年前那種空落落的感覺再次襲來,回頭望向窗外深青色的夜空,看了眼滿天星光,然後開始低頭思念故鄉,喃喃念道:「今天還是沒有月亮啊……」

黑漆漆屋角榆木櫃子上的桑桑,像個小老鼠般蜷在微涼的被褥里,她伸手到腰後扯了扯,擋住外面的微涼氣息,順便讓兩個櫃子間的縫顯得不那么硌人,聽著窗邊傳來的囈語,心想寧缺……少爺又開始說這種胡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