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無題(2 / 2)

將夜 貓膩 3119 字 2020-11-10

寧缺狀作認真思考片刻後說道:「毆打教習確實不妥當,要不然這樣,那位隆慶皇子來了長安城,雖然他是西陵神殿裁決司里的大人物,但在你眼里也不過是些阿貓阿狗,恰好他又只差一步便能踏入天命,正適合用來當做證明材料。

「這個證明材料好像還真的不持……」

陳皮皮蹙著眉頭,正想著怎樣瞞過二師兄悄悄溜出後山,去長安城里找那個什么皇子打上一場,忽然間想明白過來,瞪著黃豆粒般大小的眼睛,恨恨望向寧缺說道:」這事兒好像有些不對吧?你是不是在書舍里受了刺激,故意挑事兒來著?」

「哥從來就不是挑事兒的人。」

寧缺被他直接揭穿險惡用心,臉上卻是毫無羞愧之意,理直氣壯說道:「你總說你是絕世修行天才,現如今長安城又來了位修行天才,而且根本就沒有人知道你,相反所有人都承認隆慶皇子才是真正的天才,那你這絕世算哪門子絕?」

「如果我是你,我怎么咽得下這口氣?又不要你當著眾人面去落他面子,但至少你要告訴那位天之嬌子,真正的天才得是你這種境界才有資格自稱!」

「得了吧。」陳皮皮沒好氣瞪了他一眼,說道:「我現在才相信你以前說的那些故事是真的,不是從小到大都在那般險惡污糟環境里長大,怎么會培養出來你這樣一個人,年紀輕輕用心卻是何其險惡。」

寧缺聽著這話,哈哈大笑起來,不再繼續挑事兒而是真的對陳皮皮的境界手段產生了一些好奇,壓低聲音湊過去建議道:「要不然你表演一下?」

陳皮皮像看著鬼般看著他,不可思議說道:「表演知命境界的能力?寧缺我們是受世人尊崇的修行者,可不是在坊市街巷間賣藝的猴兒。」

「你當然不是猴兒,我也不是拿鞭子抽猴兒的賣藝人這間舊書樓里又沒有觀眾哪里會淪為賣藝,你展露一下境界,就當是替我指指道路。」

陳皮皮愈是不肯展露自己境界,寧缺便愈是好奇,不罷不休地勸說道。他提到指道路三字,恰恰刺中了陳皮皮的軟肋對於這今年齡相仿的友人,陳皮皮明明比對方境界高上無數層樓,卻偏偏始終沒有獲得過相應的驕傲感,對方始終沒有表現過任何震驚神往羨慕的神情,直至此時才終於好像服了一下軟。

「舊書樓里不行。」陳皮皮思考片刻後很認真地解釋道:「樓上藏書全部是書院歷代先師親筆謄寫的文字,每個字便是一道神符,若我在樓內展露知命境界手段一旦引發神符反噬,別說我,就算是二師兄也頂不住。」

修行五境中,知天命是其中最神奇玄妙的至高境界,自邊塞歸來的旅途中,寧缺從呂清臣老人處便知道了這一點。他只不過是一個剛剛開始修行的初學者和天命之境之間有無比遙遠的距離,就如同螞蟻從來不會羨慕老鷹飛的高遠,他對於知命境界也沒有絲毫想法於是乎明明知道身邊有位知命境界的少年天才,卻從來沒有想過去感受一番知命境界的神奇玄妙。

直至今日在書舍里聽到那位隆慶皇子來到長安城,聽著平日里無視自己相逢陌路的同窗們興奮議論著那位天之嬌子,終究還有些少年心性的他,第一次開始正視那些遙遠的境界,因為羨慕因為嫉妒,當然還因為那么一點點惱恨。

他對已經進入知命境界的陳皮皮,沒有絲毫這種感覺,因為陳皮皮是他的朋友,而且救過他一命,但對於那位自出生便一直高高在上,宛若神子一般的青年俊才,卻隱隱間有些抵觸反感,大抵是草根階層仇富心態的暴發?

可惜無論他如何勸說,陳皮皮始終不肯向他演示一下知命境界的神妙手段,待春夜漸深,想著桑桑還在家中等候,他只好悻悻然下樓而去。

就在走過濕地邊緣,快要進入書院建築群之前,他忽然停下了腳步,睜圓雙眼盯著星光之下的水草淺波,臉上漸漸現出強烈的震驚神色。

書院這片濕池水極淺,極透亮清澈,白日走在湖畔能清楚地看到無數紅鯉黑梭游動水草之間,魚與草相依偎,畫面極為漂亮,而若是深夜行於湖畔,當星光燦爛之時,更是能看到魚兒鱗片反映著星暉,在濕地間不停閃爍,織成一片比夜穹更加繁密美麗的虛幻星空。

寧缺每天必去舊書樓,時常在日頭被書院後方那座大山吞沒才會離開,所以對於這片濕地他非常熟悉,那些白日黑夜里的池魚美圖非常熟悉,然而今夜他忽然發現這片熟悉的濕地變得與往常有些不一樣。

濕池水草間反映的星光,似乎比往日夜里要顯得黯淡了幾分,寧缺定睛望去,只見那些應該正在水草間歡快游動的錦鯉黑棱,竟不知為何懸停在了水草之間完全靜止不動,變成了一條條各色玉石雕琢而成的魚兒!

游魚不動,星光自然不再閃,濕地才會比平常夜里要顯得安寧黯淡許多,這究竟是什么樣的力量能夠讓游魚靜止不動,如星懸夜空一般懸在水草之間?這種靜止不是死亡也不是簡單的凝固,隔著水波與草絲依然能感受到那道道生命氣息,仿佛這些魚兒只是把在水中留下了一個虛擬的投影,它的本體卻在這段時間內游到了另一個與真實相通的世界里……

這種近似於神跡般的畫而,所昭示的就是知天命的境界嗎?

過了很久很久,寧缺才緩緩醒過神來,他艱難地轉動有些僵硬的脖頸,望向身後遠處的舊書樓,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消失在窗邊。

啪的一聲輕響,一只通體漆黑只有尾部染著艷紅的魚兒,歡快地從水草間游出,躍出水面,貪了一口星光,然後重新落入池中,渾然不知先前發生過什么。

回到臨四十七巷的時候,寧缺依然保持著沉默,先前在書院里看到的那幕神奇畫面,已經超出了他的想像能力,所以他此時的情緒極為復雜,震驚之余有些惘然,而這份惘然又轉換成了淡淡的郁悶和強烈的企圖心。

因為腦海里想的完全是那些事情,所以他根本沒有注意到今天的臨四十七巷有些熱鬧,隔壁開古董店的吳老二正在那棵大瑰樹下口濤橫飛與街坊們描述著什么場景,而吳老二那位悍妻今天也不知為何改了性子,看著自家男人手舞足蹈也沒去攔,而是在一旁不停掩嘴輕笑,臉上塗著的厚脂粉簌簌而落。

「嘖嘖,看起來知命境界果然很了不起啊。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那些魚兒怎么就老老實實地不動了呢?看著挺像有一年的魔術,那些魚兒像士兵一樣排隊前進,不過舊書樓和濕地隔那么遠,想變魔術也沒辦法吧?」

「呂清臣以前告訴過我,知命境界的修行者能夠從本質上掌握天地元氣的運行規律,明悟了世界的本原,似……世界的本原不是粒子嗎?把那些魚兒定住,偏生緩過來後還能活蹦亂跳,看來看去很像保鮮冰箱啊。」

進了鋪子他便把鋪門關了,然後坐在圈椅上以手托腮不停喃喃自言自語,念道了半天,他忽然覺得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對,想了半天才想明白,今天回到家中沒有聽到桑桑的聲音,沒有馬上喝到熱茶,而且如果照往常模樣,自己說了這么多話,那丫頭應該又開始嘀咕少爺又開始說胡話,但今天卻沒有……

寧缺驚訝抬頭望去,這才發現桑桑正坐在書桌旁盯著空中某個點不停地傻笑,頭發顯得有些蓬亂,看上去就像傳說中的傻姑。

「呃……你這是中邪了?」

聽著這句話,桑桑猛然醒了過來,有些慌張地站起身,看看他說了句:「少爺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寧缺惱火說道:「少爺我回來已經半個時辰了!在書院里被那些無知小屁孩兒無視倒也無所謂,難道我回到家里來還要被享受這種待遇?」

桑桑微黑的小臉上浮出羞傀之意,趕緊去給他端茶倒水。

寧缺忽然想到今天書院里熱議的那件事情,眉頭一挑,望向小侍女的背影,遲疑片刻後問道:「你令人……也看熱鬧去了?」

桑桑把早就沏好的茶水倒掉一半,然後沖入滾燙的熱水,端至唇邊輕輕一蘸試了試,發現茶溫合了寧缺習慣才端了過來,有些姜澀說道:「白人……反正沒什么生意,吳嫂子一個勁兒拉我去看,所以……我就去看了看。」

寧缺倒吸了一口冷氣,不可思議看著她的小臉,心想那位隆慶皇子究竟他媽的多有魅力,居然連桑桑這個才十二歲的小侍女都被魔怔成了這樣?

桑桑誤會了他的眼神,趕緊把蓬松的頭發重新整理了下,認真解釋道:「那位隆慶皇子的車駕沒走朱雀大街,走的通南大道,街道又窄人又多,所以太擁擠,頭發才會被擠亂,不過少爺你放心,我去的時候就沒帶銀子,不怕人偷。」

「我擔心的是這個嗎?」寧缺沒好氣常斥道。

「那少爺你擔心什么?」桑桑睜著柳葉眼,好奇問道。

「呃……」寧缺摸了摸腦袋,心想自己到底是在擔心憤怒什么?想了會兒沒想明白,他也懶得再去想,上下打量了一番小丫頭,取笑說道:「沒想到我家桑桑居然也有發花痴的一天啊,不過告訴你一個壞消息,那位皇子可是有未婚妻的。」

桑桑瞪了他一眼,說道:」少爺,你不是說我要過了十六才能嫁人嗎?我現在才十三歲半,哪里有想過嫁人這種事情。」

「要我說十六歲都還沒長熟。」寧缺抬起手戳戳她光滑的小額頭,說道:「瞧瞧你剛才那白痴模樣,才十三歲半就開始思春,丟不丟人?」

「我只是跟著吳嬸去看看熱鬧。」桑桑微低著頭,有些底氣不足低聲解釋道:「那位隆慶皇子生的確實好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