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善飲者無赫赫之言(1 / 2)

將夜 貓膩 2606 字 2020-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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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辯難題目由曾靜大學士所出,甫一開場,在院內辯無敵手的謝三公子,便知道自己遇到了怎樣不可撼動的一座大山。

隆慶皇儀容,神情凝重開始辯難,不是他對自己辯難的對手有何畏懼,而是因為他尊敬瓣難本身所代表的智慧磋磨,同時也是對謝承運的勇氣表示某種程度的嘉賞,而當辯難開始,他便毫不容情開始展露自己傲然群儕的真實水准。

無數言辭如清美蓮花,從隆慶皇子雙唇間流淌而出,圍繞著瓣難命題,無數前賢經典被他巧妙做取組織,變成一張繁復又清晰的羅網,往往需要聽者琢磨喜久,方始明白其間真義,更令場間諸生感到震驚無語的是,在今番辯難里,隆慶皇子竟是全然未用西陵昊天道門神典,而全部用的是院典籍觀點!

正如寧缺判斷的那樣,在隆慶皇子面無表情敘論之前,謝承運只是稍做反擊,便被陷入那朵朵蓮花鋪成的海洋,看不到任何錯漏之處,覓不到絲毫還擊縫隙,竟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將那道語網織的越來越密,而自己卻是毫無還手之力。

這些於典籍玄談間求真理的手段,是寧缺極不擅長也無法喜愛的,從四歲那年,他發現奧數班解開的習題對自己的乞討生涯沒有任何幫助後,他就牢固地村立了一條生活准則:無論是怎樣美好的妙學深思,若不能落在刀鋒前或食案的實處,那么對自己的生活就沒有任何意義,就不需要去繼續研究。

嗯……法例外,因為他愛。

總之辯難他不愛,對謝承運不可能有好感,被院遺忘半年的邊緣人也很難有什么集體榮譽感,卻也不想看著那個面癱還如此英俊令人恨的皇子繼續囂張,所以他不再理會那邊正發生什么,拉著同樣聽不懂的雜桑,藏身在陰暗角落里喝著小酒,吃著蔬果小菜,等著散席的那一刻。

「同門集中,夫子曾言:三年不改其行,是為道也。」

隆慶皇子最後用當今院院長在三十年前一篇論述里的定論,結束了自己的發言,也結束了這場完全一面倒的辯難。

庭院之間鴉雀無聲,院諸生沉默看著那位冷漠坐在席間的皇子,不知該如何言語,包括司徒依蘭、金無彩在內的女生,都覺得後背有些微濕,如此思慮嚴謹卻言辭若鋒之人,真是太可怕了,更何況對方用的全部是院典籍」最後更是用夫子經義大論做定丹之石,他們哪里還有顏面再去糾纏?

至此時,場間眾人終於明白為何隆慶皇子容顏清俊而寧靜,談吐極少而溫和」卻偏生給人一種莫名驕傲冷漠的感覺。這並不能全然責怪他目無余子,而是身周的人在他的強大實力前下意識里覺得自己矮一截,久而久之,這位天賦其才的皇子習慣了這種相處的方式」於是才有了如今不言不語卻傲然於世的他。

「埋怨別人總喜歡騎到你背之前,或者應該先思考一下是不是你自己主動蹲下了身體。」寧缺看著前方那些同窗像被凍僵了的鳩鵓,搖頭說道:「平日里當著我都那般傲骨錚錚,今兒碰毒鐵板便草雞了,真是丟人啊。」注

雜栗接過他悄悄遞過來的酒抿了。,看著前方說道:「好像隆慶皇子挺厲害的。

仿佛是為了回答小侍女的疑惑,天諭院副院長莫離神官看著場間院諸生,極為滿足補了一句:「隆慶皇子辯難之道,是爛柯寺長老都極欣賞的。」

場間氣氛至此時不免有些尷尬,坐在李漁左下方那位來自固山郡的中年將領忽然豪邁一笑,說道:「我張建新是個粗人,實在是聽不明白皇子和那位公子討論的是啥東西,不過我知道但凡宴飲必要有酒助興才是,今日大家伙都是來替崇明太子送別,我固山郡也沒有什么好東西,就帶了幾十罐九江雙蒸,先前喊校尉們拉進後院了,這時候請諸位品嘗品嘗。」

這話說的直憨,但確實頗為客氣,固山郡出產九江雙蒸可不是什么普通美酒,而是用雙蒸餾法釀出的高度烈酒,這種高度烈酒被大唐帝國某任皇帝用來軟化草原蠻人心志,腐化部族鐵血之氣,收到了奇效,自那之後便成為帝國嚴密固守的秘密工藝,慣常用來與草原部落在談判中討價還價」很少供人飲用。

之所以九江雙蒸佳釀很少供人飲用,連宮中都未選擇作為貢酒,除了釀造不易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這酒實在太烈,一般壯漢只飲得一大碗便會醺然欲醉。雖說烈酒符合唐人刻悍大氣的性情,然而把酒憑欄臨風自以為胸懷壯闊之時,只能小口啜飲稍一放肆淋漓便要醉倒,未免太過不美」所以唐人只好忍痛舍愛。

少見的固山郡雙蒸佳釀被分成小耀送至各桌,又換了更精致一些的酒具,先前庭院間壓抑緊張的氣氛稍微緩和了一些,然而誰也沒有料到,那名叫做張建新的固山郡將領,喚來婢女撤下面前小酒盅,換了大碗,把烈酒盡滿碗中後,盯著隆慶皇子的眼睛,沉聲問道:「不知西陵神殿是否禁酒」

隆慶皇子看著面前的小酒盅,似笑非笑般搖了搖頭,這是他自入場以來,如花容顏第一番呈現出溫和淡然之外的第一種情緒,自有一份魅力散發,引得那些因為院聲譽受損對他暗生抵觸情緒的少女們又是一陣眩暈。

張將軍面色一肅,抬起左手雙手捧碗,鄭重說道:「話說當年,末將也曾在哦山之下與燕國騎兵交手過,如今近十載光陰漸去,兩國修好如初,這一碗末將便禮敬隆慶皇子,望不嫌棄,只是這雙蒸酒極烈,在草原向來有三碗不馬的說法,不知隆慶皇子您能不能飲,教……不敢飲?」

此言一出,場間又變得安靜下來。

角落里,寧缺看著那處搖頭說道:「這算是逼酒還是鬧酒?俗,真俗,咱大唐軍方從前線撤回來的老少爺們,就是這么老實,或者說愚蠢。那皇子乃是洞玄巔峰小牛人一枚,和這種人拼酒,就像和你家少爺我玩毅子賭博一般,純粹是找虐啊。」

一邊說著話,他一邊把先前喝米酒的碗空了出來,把小罐裝的固山郡佳釀傾入碗中」然後小心翼翼用袖子掩著,遞給身後的桑桑。雙蒸烈酒果然不同凡響,須臾間酒香彌漫而出,雜雜慣常平靜的臉竟是難抑喜色,眼睛都亮了起來。

話說庭院深處席間,曾靜大學士看場面無趣,便出來解圍,輕拍手中折扇,看著張建新將軍面色一肅說道:「既為修好舉杯,眾人何不同飲?」

當朝大學士神情一凜,即便是大唐邊軍將領也不敢造次,然而不知為何,張建新卻像是沒有看見一般,依舊雙手捧著酒碗,冷冷看著隆慶皇子,說道:「同飲也罷,對酌也好,我只問一句……皇子飲不飲。」

寧缺此時抿了。烈酒,被辣的緊緊皺眉,聽著此話,覺得怎么聽出來了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飲的味道?

他蹙眉望向那處,心想這位張姓將軍先前自稱粗人……只怕是假的,刻意粗鄙以勢逼人,以己之粗陋無狀破敵之雅致傲然,在當前帝國顏面連連受損的局面下,倒也不失為一怪招,說不定正是李漁暗中授意的。

不過就像隆慶皇子驕傲的兩大基礎之一,這些事情和他寧缺又有什么關系呢?當他發現桑桑極喜愛這種雙蒸烈酒後,他現在便只顧著忙著從酒罐里倒酒,再偷偷遞給身後的桑桑,再然後偷偷偷了旁邊一同窗的酒再偷偷喂給桑栗」如此不厭其煩小心翼翼地重復重復再重復並且樂此不疲。

主仆二人藏在庭院陰暗角落間偷酒喝時,場間那邊的局勢又有了變化。當很多人以為隆慶皇子會以一慣的冷漠驕傲無視大唐將領斗酒之邀時,只見他如畫眉眼間忽然閃過一絲淡淡笑意,右手輕輕一招,席下酒罐便無聲無息來到手間。

緊接著,隆慶皇子右手倒提酒罐,透明請冽的酒水伴著刺鼻的酒香傾瀉而出,瞬間溢滿大碗,不待酒水真正溢出,左手臂破風抬起將酒碗送至唇邊」如鯨吸水如龍卷風般滿飲碗中烈酒」動作好不瀟灑。

固山郡將軍張建新微微一愣,似乎沒有想到以驕傲冷漠嚴肅著稱的隆慶皇子,面對著自己的斗酒之邀居然變得如此隨性自然,片刻後,他便醒了過來,想起自己還端著酒碗,於是趕緊捧至唇邊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