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此間的師兄師姐們(下)(1 / 2)

將夜 貓膩 4686 字 2020-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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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有火爐,屋外有水車,屋內外都彌漫著白色的蒸氣。水落紅鐵發出滋滋啦啦的聲音,錘落紅鐵發出砰砰啪啪的聲音,寧缺和陳皮皮二人老老實實站在門檻外,看著那名渾身赤裸的壯漢,像對待心愛情人般細膩卻又粗暴地把玩著爐火與鐵塊。

過了很長時間,屋內的嘈雜的聲音終於停止,壯漢解下身上的皮圍裙,拿起毛巾隨意擦了擦臉上的汗水,走到門口,憨厚一笑說道:「我是你六師兄。」

陳皮皮對寧缺笑著說道:「六師兄打造的盔甲兵器舉世無雙,許世將軍現在身上穿的盔甲,便是由六師兄親手打造。日後你如果有這方面的需求,可以直接來向師兄討。師兄為人最是親切和善,你別看他不怎么愛說話,但答應你的事情一定能做到。」

先前那段時間,寧缺一直盯著六師兄揮錘打鐵,隱約間從對方極富節奏感和力量感的動作感受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東西,這時聽著陳皮皮的介紹,想著藏在臨四十七巷里的那三把刀還是那些羽箭,眼睛頓時一亮,贊嘆道:「六師兄是符道大家?」

「如果要分法門,我應該算作修武,不過這輩子也沒有時間去學怎么打架,光顧著學打鐵了。」

六師兄憨厚回答道:「小師弟,我知道你想問什么。我打造出來的盔甲兵器上確實有符紋,不過那我和沒有關系,是四師兄的手筆」

「四師兄?」寧缺訝異問道。

六師兄望向房屋陰暗角落,笑著說道:『就是他。」

寧缺這才注意到,在陰暗角落里有一張很小的沙盤,沙盤旁坐著位穿著青色學院春服的男子。房屋里溫度極高,然而那男子身上竟是沒有一滴汗水,連熱的感覺都沒有一絲,只是專注平靜看著面前的小小沙盤。他的人就像是房屋里的一部分,極容易逃脫目光的捕捉如果閉上眼睛,更是根本感覺不到他就在那里坐著。

「四師兄最近在修行渾光符。」

陳皮皮向他解釋道:「他想要把符紋和構成兵器的鋼鐵契合的更緊,直至最後融為一體。」

坐在陰暗角落里的四師兄抬起頭來,理都沒有理寧缺陳皮皮二人,直接對赤裸壯漢說道:「三星紋用來加大正面抗沖擊力自然沒有問題,但是側面的撕扯力怎么辦?如果武者布天地元氣於體膚之表,再想激發盔甲上的符紋,難度有些大。」

六師兄向那邊走了過去,寧缺陳皮皮二人跟在他的身後。

沙盤上畫著看上去極簡單的三條線這些線條並不是完全平直,線條相交處被勾出了極光滑的幾個半圓弧形,看上去就是一根線牽著幾滴觸在一處將要融合卻還沒有完全融合的水珠。

聽著兩位師兄的議論聲,寧缺知道他們是想要對盔甲上的符紋加以改造從而提升防御能力,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看到符道在現實中的運用,不由大感好奇。

「我不懂符道也不知道這些紋飾有什么用,但我總覺得這些半圓太光滑,或者說……太完美。」六師兄撓了撓頭,老實說道:「我就覺得太完美的東西肯定不禁打。」

四師兄沉默很長時間後說道:「你這輩子一直在打鐵,對於力量這種東西比我熟悉的多,雖然不知其所以然但我相信你的直覺,這幾個半圓確實太完美了。」

寧缺微感緊張,盯著由細白沙鋪成的沙盤,想要看看這位四師兄准備進行怎樣的改動。

沒有人拿木筆畫圖,只見沙盤上的細白沙粒極神奇地快速滾動起來,上面的線條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牽著在沙盤間變化著形狀,片刻之間便不知道進行了多少種組合。

寧缺盯著沙盤上的線條,目光隨著那些線條變化而快速閃動,思維逐漸跟不上那些繁復至極的組合變化,只覺得腦海里微感刺激痛,胸腹間一陣煩惡。

走出屋外來到水車旁捧了把冰涼的清水洗了洗臉寧缺的精神才算好了些。他心有余悸望著陳皮皮說道:「真沒想到,只是些片段符紋便這般難懂。」

「正是因為是片段才容易引發精神波動更何況你不自量力想要看清楚那么多變化。」

陳皮皮用竹管盛了管水喝盡腹中,擦了擦嘴,嘲笑說道:「更何況六師兄那屋子火爐常年不熄,用來煉制各類精鋼材質,他不會打架,但武道修為極精深,所以一直呆在里面才會沒事,像你這樣的家伙,又怎么可能不被熱浪董昏過去?」

寧缺被他嘲笑,年也不以為忤,想著今日在書院後山看見的這些師兄師姐,這些看似有些瘋癲卻明顯極為神奇的畫面,心情非常興奮。

「五師兄八師兄下棋去了,他們兩個人入山之前,一人是南晉國手……位是月輪國宮廷棋師,約戰十余次都分不出輸負,後來入山之後成了師兄弟,卻也沒忘了當年的那番恩怨情仇,只要沒事兒便抱著棋行往山上那處松下一坐便是數日。」

陳皮皮想著那兩位師兄,沒好氣說道:「下棋下到連吃飯都經常忘記的人,怎么會記得今天是你入門的日子?這些年來如果不是我每次都滿山遍野辛苦尋著他們送去飯吃,我真懷疑他們會不會吐血棋秤,然後凍餓而死,成了松下的兩只雅鬼。」

寧缺聽著這番敘述,不由啞然無語,心想這書院後山果然全是奇人怪人,也不知道夫子收這些人做學生,究竟是為了什么。

「三師姐你熟。」

陳皮皮繼續說道:「她這時候應該還在舊書樓里抄小揩,你若要見她隨便能見。你不要問我她為什么天天在東窗畔抄小揩,我只知道這是老師交給她的課業。」回憶那夜在崖頂看到的人數,寧缺默默算了算,對陳皮皮說道:「大師兄跟隨夫子去國游歷,那應該還有兩位師兄沒有見到。」

「你還沒有見到二師兄,至於剩下那位可不是師兄,那位老先生輩份有些奇怪,而且天天只知道抱著書本看和誰都不怎么說話,師兄師姐們都不怎么愛搭理他。」

陳皮皮領著他向崖坪方後那條瀑布行去,警告道:「我這便去帶你去見二師兄,你可得注意些禮儀舉止。前面見著的師兄師姐雖說舉止都有些奇怪,但人都是些極善良的人,二師兄嚴肅方正,持身正要求他人更正,你若有什么行差踏錯之處,當心挨板子。」

寧缺聽得心頭一凜緊張問道:「那我該用什么樣的姿態來面對二師兄?」

陳皮皮回頭看了他一眼,嘲弄說道:「你這家伙向來極會擺姿態,就像剛才面對師兄師姐們的姿態一樣便好,真沒想到寧缺你濃眉大眼的居然這么會賣乖。」

寧缺反嘲說道:「識時務者方為俊傑,不識時務者便是白痴。」

陳皮皮看著他嘆息一聲,說道:「除了嚴肅方正二師兄最大的特點便是驕傲,而且最看不得別人在他面前表現的比他還要驕傲,所以……請你節哀。」

「以你平時臭屁驕傲的姿態,想來這些年里沒有少被二師兄教刮。」寧缺看著他胖乎乎的臉,嘲笑說道:「至於我不用你擔心,在二師兄面前我一定會是世界是最謙虛的那個人。」

「晚了。」陳皮皮似笑非笑望著他,說道:「去年你給我出的那道數科題,最後害得二師兄閉了半個月的關,難道你以為驕傲如他,會忘記這件事情?」

事實證明,陳皮皮的恐嚇都是紙老虎——心走到離那道銀流瀑布不遠處的小院終於看到傳說中的二師兄後,寧缺發現二師兄其人絕對不是那等白眼望天目無余子之輩,甚至感覺對方說話的口吻非常溫和親切,哪里有絲毫驕傲自負的味道?

站在石階之上,二師兄平靜看著他們二人,淡然問道:「寧缺小師弟伽……抱歉現在不應該叫小師弟……十二他帶你在後山逛了一遍,你有何感受?」

「諸位師兄師姐潛心修行實乃我知……」寧缺恭謹應道。

然而還沒有等他把話說完,二師兄便極為強勢抬手阻止,冷聲說道:「那幫家伙天天就知道逗鳥喂魚彈琴落棋,哪里是在潛心修行?老四明明在符道之上極有潛質,卻不知道腦袋里少了哪根筋,居然被老六騙去當鐵匠鋪的伙計!老師仁愛不願理會,若非如此,我早就要把他們好生整治幾番,似這等人你若還要說是你的揩模,委實有些不智。」

寧然完全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這段話。

二師兄忽然聲音一沉問道:「你在看什么?

在剛剛看到那道瀑布時,寧缺便為這場談話定下了基調,做了很多的心理准備,決意在二師兄面前一定扮嬌羞鳩鴉,談話時絕對不能抬起頭來無禮直視對方的雙眼,但二師兄頭頂那根高高聳起像極了洗衣棒槌的古冠,實在是……太吸引目光了。

對於二師兄頭頂的古冠,任何人只要看上一眼便很難再把目光移開。寧缺總覺得自己像是在對一根棒槌說話,這種古怪的感覺,即便是他也很難讓臉上的神情一直保持平靜。

與這頂棒槌般的高高古冠相比,二師兄的面貌要顯得正常很多,但同樣也很有自己的特色。

二師兄眉直鼻挺唇薄,談不上英俊,卻是挑不出半點毛病,黑發被梳的整整齊齊……絲不芶垂在身後,不向左傾一分,也不向右傾一分。至於他的兩條眉毛一模一樣對稱,甚至給人一種感覺,兩邊眉毛的根數都完全一樣,平靜有神的眸子也是如此,挑不出來任何毛病,整個人給人一種無法贊美卻也無法挑毛病的無奈感覺。

這種無奈感覺大概所有看到二師兄的人都會有,寧缺正是因為這種感覺,心神有些輕微飄移,便忽然聽到了這句問話,不由悚然而驚,面露微笑說道:「師兄,師弟在看你的冠帽。」

二師兄靜靜看著他,說道:「為何要看?」

寧缺臉上的神情極為自然,回答的極為理所當然:「因為很好看。」

二師兄微微一怔。一直還在完美扮演鴆鴆的陳皮皮則是表情一僵在心中默默罵了無數聲臟話,心想認識這廝一年,原來還沒有完全看清楚此人竟是無恥卑劣到了這等境界。

拍馬屁拍的再自然,有時候也會讓領受馬屁的人感到有些羞,羞則易惱。更何況今天面對的對象是書院二師兄,值此重要時刻,寧缺絕對不會讓對方有任何反應回味從而醒悟的機會。他從腦海里隨意擇了件事情,疑惑問道:「二師兄,我去年隨公主李漁自草原回京途中曾經在岷山北山道口遇著一位洞玄境界的大劍師,有人說他是書院二層樓的棄鬼……

「想入書院後山哪有這般容易,既然進來了,又怎么會輕易出去?」

二師兄說道:「富在深山有遠親世間每多愚痴之輩,總想著與書院掛上一些關系來自重身份,每年不知道要涌出多少二層樓棄徒難道每出現一次,我書院便要昭告世間並無此人?」

「就擔心這些自高身份之人會壞了書院名聲。」寧缺這句話說的倒是真實想法。

二師兄嘲諷說道:「知道的人自然知道,至於那些沒資格知道的人,無論他們有什么想法,又有什么資格能影響到我書院名聲,似這等事情以後你莫要理會便是。」

聽著這句話寧缺在心中感慨想道,終於感受對於二師兄的驕傲,果然是很凜厲的驕傲啊

心有所思,眸有所現,二師兄注意到他目光里的意味,以為這位新入門的小師弟,被今日所見所聞震撼的有些神智惘然,淡然寬慰說道:「書院後山,或者說二層樓,其實並沒有世間傳揚的那般玄虛。這里就是院長教學生的地方,就這么簡單。」

「是不是覺得很無奈?」

「是」

「是不是覺得二師兄這個人實在是很沒有意思,做什么事情都一板一眼?」

「是。」

「是不是覺得他那頂冠帽很像一根棒槌?」

「看的久了有時候會忽然覺得那頂冠帽又像紙折起來的玩具。」

「不管像什么,是不是很有把它打斷或是壓扁的沖動?」

「」

離開小院,直至再也聽不到瀑布從山崖墜落水潭的鳴聲,確認二師兄應該不會偷聽自己對話後,書院後山最小的兩個家伙才開始說話。

陳皮皮揉了揉因為先前保持嚴肅表情而有些發麻的臉頰,看著寧缺問道:「說啊。」

寧缺沉默片刻後老實回答道:「確實有點這種感覺。」

陳皮皮神情凝重看著他說道:「不止你有,我們所有人都有,六師兄甚至已經嘗試過好幾次。」

寧缺微微張嘴,看著胖少年的臉,遲疑說道:。」……我不知道該怎樣接下去了。」

陳皮皮搖頭說道:「我不會愚蠢到誘騙你去砸二師兄的冠帽,事實上今天看了你的表現,我堅信以後極有可能是你想些陰損招術騙我去做這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寧缺笑了笑,忽然開口說道:「我覺得二師兄驕傲些挺好,至少這樣才像一個人。」

「我不會把你這句話當成要挾你的證據。」

陳皮皮的表情和說的話明顯是兩個意思。他同情地拍了拍寧缺的肩膀,說道:「事實上關於這一點我們都很有同感,尤其是前年二師兄養了一只鵝以後。」

寧缺詫異問道:「鵝?」

陳皮皮笑著說道:「我們一直認為,二師兄之所以會養那只鵝,是因為那只鵝非常驕傲,他覺得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同類,既然如此,當然要好好養著。」

寧缺怔了怔後,連連搖頭笑道:「太刻薄,太惡毒了些。」

陳皮皮笑道:「你別不信,待會兒看到那只鵝你就知道為什么我們會這樣說。」

說話間來到一處緩坡處,青青草甸里怒放著野花。二人在花間選了塊干凈地方坐了下來,斜坡下方是一道平緩流淌的溪水,看來勢應該是來自於崖壁上那道瀑布,看去處大概流出崖坪後,又會形成一道新的瀑布,卻不知會落向何處。

春風與暖陽混在一起,輕輕吹拂著兩今年輕人的臉,他們躺在草甸上野花間,雙手枕在腦後,睜眼看著美麗的風景,顯得極為愜意。

寧缺看著坡下那道溪水,說道:「在書院里……我是說在下面書院里,我偶爾會抬頭看山,但從來沒有看到過瀑布,我也從來沒有想過,霧里的大山深處竟然如此美麗。」

陳皮皮眯著眼睛,看著高空的那些黑點,微笑說道:「這座山很大的,我都有很多地方沒去過。聽四師兄說,大山正對著長安城的那面是一片絕壁,你關心的瀑布可能就是從那里落下去的吧,我曾經去偷偷瞧過一眼,那片絕壁下方全部是雲霧,根本不知道下面是什么。」

「以後有機會你帶我去看看。」

「好。」

寧缺視力極好,看著溪水下方那些游動爭食的魚兒,想著今日在後山里看到的那些師兄師姐,好奇問道:「師兄師姐們……現在都是什么境界?」

「二師兄早已知天命,只是不知道他現在是在知命上境還是中境,究竟有沒有看到那扇門。然後從三師姐一直到十一師兄,都是洞玄境界,上中下境不等。」

這個回答著實有些出乎寧缺意料,他吃驚看著陳皮皮,說道:「你都是知命境界,怎么師兄師姐們還在洞玄?」

陳皮皮看了他一眼,嘲諷說道:「學道有先後,入道何問期?我雖然入門最晚,但先入知命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所謂分境不過是些打架手段,後山里沒誰真正在意此事,若真打起架來,從三師姐開始,一直到十一師兄,加起來都打不過我。」

「你別忘了,我可是絕世的修行天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