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上馬為賊(七)(1 / 2)

將夜 貓膩 3610 字 2020-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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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慢皆有好處弊端……這不是辯證法,也不是哲學問題……而是鋒很簡單的道理,馬賊從草甸上沖鋒而下,太快所以陷入亂石之中狼狽凄涼不堪,而大黑馬速度太快,以寧缺的箭法也只采得及發出三箭,便沖到了馬賊群的邊緣。

他把黃楊硬木弓反背到肩上,雙手前伸平握住鞍頭橫著的朴刀,抬臂橫肘一切,刀鋒破空而出,便砍掉一名馬賊半個肩頭,等接著腰身一挺,手臂陡直,鋒利的刀尖搶在彎刀襲至之前,挑破另一名馬賊的眼珠。

三騎閃電般交錯時,馬賊斷肩處血水和眼窩里迸出的漿液才迸出來,噴的他一臉一身都是,血腥味和別的異味混在一處,十分怪異。

都說血是熱的,風是冷的,但寧缺覺得吹到臉上的風是熱的,灑在臉上的血卻是冷的。因為他很冷靜,直到此時依然清明地記得自巳稟持了很多年的作戰原則。

殺馬賊,永遠不如傷馬賊,一名馬賊死便死了,若受了一時不得便死的重傷,則還要拖累更多的馬賊同伴,這和小心思固然殘忍,卻非常有用。

看著迎面沖來的十余騎馬賊,寧缺深吸一口氣,夾緊身下的大黑馬,橫提朴刀,化作一道刀鋒殺將過去,在他身後,那二百燕騎終於趕了過來,凝作一道,狠狠襲向猶自散亂的馬賊群側方。

荒原冬風再起,卻吹不動額前的發絲,因為發絲已經被馬賊的鮮血浸透,此時黏冷穆糊糾結在一起,恰似寧缺此時糾結的心情。

營地里一片狼然,車陣已經出現了幾個缺口。馬賊暫時退去,但在退去之前的那波棄馬步攻,依然給營地帶采了極大的傷害,營地里到處都是渾身浴血眼神麻木垂死的民大兵卒,如果不是大河國少女們的秀劍堅狠,只怕早就給馬賊攻破了。

馬賊的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營地外不遠處的低窪地邊緣處,很多蹄斷傷重的馬匹倒卧在冰冷的地面垂死掙扎,不時搖擺下沉重的頭顱,在馬匹的身下或身旁,還躺著很多已經沒有溫度的馬賊屍首。

但所有馬賊傷兵都被習伴帶了回去,從這一點也能夠看出,馬賊雖然受創慘烈,但依然沒有潰亂,還有再次發起進攻的能力與精神。

寧缺抬臂擦去眉間緩慢淌著的血水,回頭看了一眼營地西北方向,燕騎正在那處與一部馬賊相綴廝殺著逐漸遠離,他忍不住搖了搖頭。

在中原人印象豐,草原上的馬賊是世間最凶殘的存在,但和馬賊打了很多年交道的他,卻認為馬賊是世間最怯懦無用的存在。凶殘,只是內心孱弱的一種掩飾。

此時草甸四周那六百騎馬賊凶殘起桑,敢於直接屠掠王庭的直屬部族,膽怯起來,一隊唐兵便能追著他們的屁股跑,關鍵便在於實力,馬賊這和現實的生物,對實力差距最為敏感,於是便最容易打散。

寧缺自以為熟知馬賊的稟性,昨夜選擇營地,暗中藏了地利,時機選擇的也沒有問題,本以為憑借二百燕騎向馬賊側方發起一次強勢沖鋒,便可以把這五百余騎馬賊直接沖潰,然而他卻忘記了與他一道向馬賊發起沖鋒的,並不是渭城的那些老伙計,也不是南方碧水營里的西路軍唐騎,而是戰斗力極其低下的燕軍騎兵。

燕軍騎兵的戰斗力,竟比寧缺最糟糕的設想還要差勁一些。

兩百燕騎,占據地利時機向馬賊發起沖鋒,竟沒有把馬賊群沖散,甚至都無法完成一次騎兵貫穿,直接被匆忙應戰的馬賊拖進了纏斗之中,幾番沖殺之後,便有數十燕騎被馬賊砍翻在地,若不是當時馬賊本身陣形也極為混亂,說不定這次醞釀已久的側襲,反而會導致燕騎全軍覆沒。

燕騎與馬賊纏斗片刻,雙方都承受不住,暫且分開,趁著這個機會,寧缺騎著大黑馬回到營地之中,一方面因為他對剩下的一百余燕騎無法寄予更多希望,還有個原因是因為他心中生出一股警愧,莫名的警惕。

寒冷的空氣中陡然響起一道尖嘯,寧缺反應奇快一側身,一枝羽箭擦著他的衣襟飛了過去,狠狠地射進一輛糧車輪上,箭尾劇烈顫扒。

顧不得黑色口罩上浸滿了馬賊的血,有些腥臭難聞,他重新掛好口罩,摘下身後的黃楊硬木弓,指控硬弦,一箭射死沖到營地前的一名馬賊。

然後他感覺到肩部深處隱隱傳采一道酸澀意,他知道今天拉弓的次數太多,如果再這樣持續硬撐下去,右臂可能被拉廢。

馬賊明顯不肯給糧隊營地里的人們太多喘息的機會,稍一休整,便再次凶猛攻來,竟是渾然不顧自己的傷亡,這種不計代價,無關利益風險的舉動,已經超出了寧缺對馬賊的認識,心中的疑惑愈發濃郁。

兩百多名馬賊從四百八方涌了過來。

已經對生死變得有些麻木的民大,在最後的生死關頭,激出乎卞所未有的勇氣,他們端著粗陋的木矛,穿過車陣里刻意留下的縫隆,狠狠向外捅去。

一根木矛捅穿了一名馬賊的胸腹,鮮血嘩嘩向下流著。

緊接著三名馬賊爬過車陣,揮舞彎刀,把手持木矛的那幾名民大砍的法身是血。

一道雪亮的劍光閃過。

細長的秀劍帶著嗤嗤劍氣,斬向那三名馬賊。

一名馬賊當場身首異處,另兩名馬賊斷腿斷肢,狼狽向後倒退。

渾身是血的民夫的像野獸般涌了討來,拿著木棍和不知從哪里揀來的石頭「圍住那兩名馬賊劈頭蓋臉的砸了下去,他們麻木地重復著動作,不知道砸了多少下,直到最後里面已經沒有任何聲音,才有些侄硬地停了下來。

天貓女迎風一斬後,習慣性地發出一聲可愛的清叱,緊接著,她便被眼前的血腥一幕震懾住了心神,紅紅的小臉上滿是塵土,卻掩不住清亮眸子里的驚恐和慌張,她畢竟年紀太小,哪里見過這等場面?

寧缺伸手抓住她的頸背,像揪貓一般把她扔到後面,避開一根羽箭,單手持刀一格一擋再順勢一送,切斷一名暗中偷襲的馬賊右臂。

那名馬賊捂著噴血的右肩,痛苦地半跪於地,寧缺看都沒有再看他一眼,握著朴刀向下一處險地行去,他知道這個斷了臂沒有刀的馬賊,下一刻便會被民大們所淹沒,他自然不會再多費力氣。

車陣被破,營地里的所有人都會死,基於這個簡單的認識,無論是民大還是燕國的軍卒,在此時都變得極為悍勇,他們拿著能拿到揀到的任何武器,拼命地攻擊著那些從車廂板上爬過來的馬賊。

但真正讓營地堅守到現在,拖了這么長時間的還是來自大河國的墨池苑弟子們,這些並沒有太多戰場經驗的少女少男們,憑借著宗派賦予的驕傲堅忍和絕妙的劍術,在荒原草甸間劃出一道道劍氣,把那些棘手的馬賊紛紛斬落。

然而馬賊的人數太多,墨池苑弟子太少,民夫軍卒雖然拼命,依然改變不了大局,營地四處險象環生,隨時可能被攻破,看似已經走入了絕境。

就在這時,營地正中央那輛馬車里響起一道清裊的笛聲。

聽著這道笛聲,酌之華、天貓女等墨池苑弟子們精神一振,毫不顧惜念力,劍氣疊出,硬生生把身前的馬賊逼退,然後走到糧袋之前。

聽到笛聲,觀察到這些畫面,寧缺的心情卻有些凝重,露在黑色。罩外的眼睛里,甚至隱隱現出一絲怒意。

這是往左帳王庭運送糧草的黑伍,有燕騎護送,還需騾馬運糧,所以除了好些車糧食之外,還帶著很多干草供騾馬食用。

糧車卸廂板組成圓形車陣,那些裝草的布袋,全部被集中的廂板之下,一方面用來加固工事,另一方面也可以起到減緩箭矢傷害的作用。

聽到笛聲,多池苑弟子們來到這些草袋之前,用劍將其挑至車陣外的空中,此時恰好一波最密集的馬賊再次攻來。

不知道是墨池苑弟子們秀劍劍氣內蘊的美系,還是別的什么原因,十余袋干草飛至空中,布袋忽然迸裂開來,嘶嘶響聲中四分五裂,袋子里的干草更像是被人狠狠擊了一拳,以極快的速度向四周散開,仿佛一場草雨。

就在干草袋迸裂四散的同時,一股極端干燥的味道籠罩了整個營地,每袋干草形成的一片草雨間,隱見一道火星幽幽亮起,然後瞬間……讓整今天空都燃燒起來。

草雨變成了火雨,白天空飄落,掩去了東方朝陽的光芒,把整個營地外圍都變成了一片火海,被詭異一幕弄的失魂落魄的馬賊們,根本來不及反應,便被火海吞沒,變成將要溺斃,將要燒死的可憐人。

營地里的民大軍卒們,也被這一幕震驚的目瞪口呆,他們拿著各式各樣的兵器,看著近在咫尺,卻沒有一片飛進車陣里的火海,仿佛看到了昊天顯示的神跡。

只有寧缺注意到干草袋迸裂燃燒時,天地間的元氣驟然間發生的變化,他感受到了每袋干草里的隱隱符力,甚至看到了符紙燃燒時的細微畫面。

符火借草而起,迅速燃燒蔓延,落在馬賊身上,極難撲熄,沖到車陣前的馬賊渾身著火,悲慘地嚎叫著,四處亂跑,有的在地上打滾,卻依然是在火苗里滾動,有的四處尋找清水,但冬日的荒原上想找水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有幾名身上著火的馬賊嚎叫著沖進車陣,連彎刀都來不及舉起,便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馬賊群終於再次退了下去,營地外留下了數十具焦黑的屍體。有好些屍體竟是緊緊抱在一起,大概是臨死前的恐慌,讓這群馬賊根本分不清楚誰是敵人誰是同伴。

空氣中飄盪著一股焦臭的味道。

營地里回響起一陣勝利的歡呼。

寧缺盯著馬車里的白衣少女,說道:「我提醒過你,你是我們最強的人,你的念力是我們最珍貴的武器,應該用在最適合的時候,而不應該隨便用出去。」

莫山山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因為見了太多血腥畫面的緣故,還是別的什么原因,她此時的臉非常蒼白,比身上那件白裙更白。

「已經死了很多人,我再不出手,洲才會有更多的人死去。」

寧缺看著她說道:「你這是婦人之仁。」

莫山山睫毛微顫,回答道:「我本乘就是婦人。」

寧缺壓抑著怒意,嘲笑說道:「你還沒有嫁人。」

莫山山平靜回答道:「嫁人也不會嫁你。」

寧缺沉默片刻後說道:「如果你還有念力,那你最後的念力必須留給我。」

他是修符之人,很清楚符道對念力的消耗程度,少女蒼白憔悴的臉頰,說明她這些天的念力已經消耗太多,而他又不得不承認,在整個隊伍里,這位白衣少女才是實力最強的那個人,所以面對這種情況,難免有些憤怒……

馬賊在這道驚天火符之下死傷慘重,但草甸上方至少還有兩百名馬賊猶有再戰之多莫山山念力枯竭,而他真實境界只是不惑,根本無法抵擋。

寧缺當然還有些壓箱底的保命本事,但像元十三箭和師傅給他的錦囊這些事物,如果用在這些馬賊身上,實在是一和天大的浪費,在生命遇到真正危險之前,吝嗇只比桑桑差一絲的他絕對不會使用。

關鍵是援軍,糧隊營地已經撐了這么長時間,想像中的援軍卻始終沒有出現,要知道如果一開始就確定沒有援軍,他早就騎著大黑馬跑了。

「到底有沒有援軍?」他盯著莫山山的眼睛問道。

莫山山冷漠回望著他,說道:「那只有援軍白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