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棋枰之上有意思(1 / 2)

將夜 貓膩 2104 字 2020-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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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美麗的傳說。

這個傳說與石頭無關,相傳數千年前,西陵神殿年號大治初年,瓦山還不叫瓦山,被叫做饅頭山的時候,有個叫王質的樵夫因為砍柴誤入深山,看到有幾名老僧在下棋,好奇上前觀看,發現棋盤之上廝殺極為慘烈,竟是入神忘了離開。

一名老僧看他痴醉模樣,遞給他一個饅頭,說來奇怪,王質吃掉那個饅頭之後,便再也沒有飢餓的感覺,坐在棋盤邊從晨時一直看到暮時。

暮色漸籠深山,樹下的那盤棋卻還沒有下完,那名先前贈他食物的老僧抬起頭來,看著王質說道:「如果再不走,你就沒有辦法離開了。」

王質依依不舍地站起身來,准備離開,然而當他拾起自己砍柴用的斧頭時,卻震驚地發現斧頭的木柄竟然已經腐爛成了灰塵,而當他走出群山,回到家鄉時,竟然發現當年的同齡人竟然都已經死去。

他這才明白,原來自己在樹下觀棋一日,人間已經百年。

這個傳說流傳甚廣,後來饅頭山變成了瓦山,而山中那間古寺,也因為這個傳說被世人稱為爛柯寺,竟漸漸變成了正式的寺名。

因為這個傳說,瓦山附近棋風極盛,無論士紳還是農夫,都自幼習棋,寧缺在山前小鎮上看到的那些黑白旗幟,便與這種風氣息息相關。

而爛柯寺更是因此而得名。寺中僧人自然精於此道。今日大青樹下石桌棋盤上的殘局,便是爛柯寺用以挑選有緣之人的手段,不用想便也知道極為艱深。

所以寧缺並沒有想過,桑桑能夠解開這局殘棋,只不過他沒有想到,桑桑似乎落的第一顆棋子便出了大錯,惹來那位南晉棋師無比惱火的喊叫。

南晉棋師的喊聲很大,態度非常糟糕,正在觀棋的修行者們自然怒目相向,心想此人居然敢對光明之女如此不敬。真應該送進幽閣里關上百年。

修行者的目光,根本無法影響到這位南晉棋師,他強行掙脫同伴的手臂,沖到石桌前。帶著無盡痛惜和憤怒大聲嚷道:「這局殘棋雖然可破,但便是我也思考了半個時辰才找到思路,你這個女娃娃竟是想都不想便胡亂落子,真是瞎搞一氣,你到底會不會下棋?如果不會下,你這是在干嘛?」

石桌旁的莫山山抬起頭來,望向這人,因為她的眼神不怎么好,所以情思顯得有些惘然,說道:「我確實不擅長棋道。怎么了?」

南晉棋師這才醒過神來,轉身望向那輛黑色馬車,左手指著石桌棋盤上新落下的那枚白色棋子,惱火說道:「你們唐人都是些直魯之輩,哪里懂方寸間輾轉騰挪的藝術!你這丫頭連棋勢都不懂,亂放什么子!這一放不就死了!」

看著此人對著黑色馬車呼喝不停,圍在青樹下觀棋的修行者們連憤怒都懶得再憤怒,確認此人就是個不怕死的白痴——既然是光明之子下的棋,那么即便是錯的,也必然是錯的大有深意。哪里是你這個普通人能夠領悟?

南晉棋師這一生痴於棋道,出棋房便入宮廷,即便和南晉皇帝陛下對弈,也不知道讓棋是什么個意思,真可謂是愛棋如痴。哪里知道黑色馬車里那個小姑娘在修行界里的地位,正所謂無知者無畏。依然憤怒地教訓著對方。

寧缺搖頭示意劍閣弟子不用緊張,反正他也沒有想著桑桑真的能解開這局殘棋,只是警告那名南晉棋師說道:「聲音小些,不要說臟話。」

南晉棋師怔了怔,認出他是昨天清晨在爛柯寺里見過的那名年輕人,聲音不自然地小了些,惱火說道:「行棋乃是雅事,我怎么會說臟話。」

且不說棋盤這面的紛擾。

黃衣老僧坐在棋盤對面,神情平靜冷漠。

他此生精研棋道,尤其是樹下這盤殘局,更是不知道想了多少年,落子復盤不下千次,此時看著那枚新落在棋盤上的白色棋子,如南晉棋師一樣,確認白棋因為這一著而陷入了無法挽回的死路。

這盤殘局名為亂柯,取的是亂柴堆之意——在沒有外力的時候,亂柴堆看似穩定,實際上卻時時處於崩塌的邊緣,想破此殘局,便等若是要在保證不倒的情況下,把柴堆里干柴的順序重新組合,其中難度可想而知。

先前桑桑在車窗中低聲說了方位,書痴依言落子,那枚白色棋子於繁復棋局中直取下方中空,就如同蠻不講理地伸手在柴堆最下面抽出了最粗的一根干柴,看似強硬,實際上卻是徹底破壞了柴堆勉強穩定的平衡狀態。

柴堆已經倒塌在地面上。

黃衣老僧說道:「此局已終。」

大青樹下觀棋的修行者們,既然今日拜山想見歧山大師,自然對棋道頗為自信,或是帶著精於此道的同伴,此時聽到這話,認真審看棋盤局勢,不由愕然發現,那名南晉棋師說的是對的,白棋已然無法重獲生機。

想著光明之女的第一次出手,竟然便如此草草結束,人們望向黑色馬車的目光便變得有些復雜,卻依然不敢流露出絲毫質疑或不敬。

山澗畔一片安靜,場間的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然而就在這時,黑色馬車里再次傳出桑桑的聲音。

「這棋……還真有些意思。」

……

……

窗簾微拂,桑桑低聲說了兩個數字。

就像每次寧缺射箭之前,她說出兩個數字一般,似乎想都不需要想。

坐在棋盤前的莫山山微微一怔,自棋瓮里取出一枚白子。放在棋盤上某處。

黃衣老僧微微蹙眉。沒有想到在白棋已然必敗的局面上,黑色馬車里那位光明之女,似乎還想堅持,在他看來這實在不符棋枰雅風。

那名南晉棋師卻不知發現了什么,湊到棋盤上,距離極近盯那顆看似尋常無奇的白色棋子,似乎看到了什么很奇怪的事情。

他神情微異說道:「噫,好像有些意思。」

黃衣老僧也發現了那枚白色棋子所處位置的古怪,不由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往事,冷漠的神情漸漸變得溫暖起來。微笑說道:「有些意思。」

……

……

桑桑是很聰慧的小姑娘。用寧缺的話來說,她只不過是懶得想事情,習慣於依賴寧缺,所以才會顯得有些木訥。便是砍柴的時候也總是呆呆的,既然生就懶得思考的性情,那她什么時候開始覺得下棋這件事情有意思的呢?

這便要從兩年前說起。那時候寧缺遠在荒原,陳皮皮受他的囑咐,時常去臨四十七巷老筆齋照看桑桑。陳皮皮曾經聽寧缺說過桑桑才是真正的天才,這讓他哪里肯服氣,於是便開始了無人知曉的數次比拼。

最開始的時候,陳皮皮和桑桑比的是記憶力,慘敗,然後與桑桑對弈。卻因為老人衛光明回老筆齋而戛然而止,顏瑟大師再至。

其後便是那場令人唏噓感慨的故事發生。

但桑桑第一次正式下棋便是那次,便是棋盤上的規則,也是從那一天開始學的,當她學會之後,陳皮皮便再沒有贏過她。

桑桑和陳皮皮下棋是有賭注的。

每贏一盤棋,桑桑便會得些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