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學佛(1 / 2)

將夜 貓膩 2058 字 2020-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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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一道血腥之氣直沖天穹,我在瓦山上恐懼異常,爛柯寺十七殿里的鍾生出警兆,同時敲響,鍾聲回盪三天三夜。」

歧山大師轉身,看著寧缺說道:「而就在前些天,爛柯寺里十七座佛鍾再次自主鳴響,鍾聲傳到瓦山,我才明白原來那道血腥之氣又出現了。」

聽著這話,寧缺臉上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黑色院服里的身體卻不由自主地緩緩綳緊,心頭微亂,然後警意大作。

爛柯寺里的佛鍾,當年曾經因為蓮生的饕餮而鳴,那么前些天鍾聲再起時,自然是感應到他在紅蓮寺秋雨里對隆慶做了些什么。

歧山大師明顯已經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但他沒有揭穿這個真相,慈祥說道:「我如今年老體衰將死,所謂正魔之分雖不敢說看透,但至少也看的淡了,然而這個世上還有很多人無法看淡,比如懸空寺和道門。」

「在昊天道門眼里佛宗都是外道,更何況是魔宗?寧缺,你要明白人是不能勝天的,軻先生再強,最終也未能強過這片天空,夫子再高,也不可能比這片天空還高,所以有些事物能不接觸便不要接觸,如果已經接觸,也把它忘了吧。」

寧缺知道大師是善意,勸說自己不要在入魔的道路上越走越深,無論面對何種情況,都不要使用邪惡血腥的饕餮

那場秋雨過後,他時常覺得嘴里依然殘留著極為濃烈的微甜的血腥味道,仿佛隆慶的那絲血肉還掛在自己的齒縫里,惡心到了極點。

因為自幼的心理陰影,他相信自己能夠控制住不使用饕餮,然而卻不可能停止修練小師叔的浩然氣,那么他最終還是會走上小師叔的老路嗎?

歧山大師說道:「和我說說蓮生吧。」

寧缺低頭沉默,就算大師已經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他依然不准備承認那些事情,因為他不想承擔任何風險。

歧山大師嘆息說道:「數十年前。是我帶著蓮生師弟進的佛門,我又怎能感覺不到,他的衣缽傳給了你,我只是想知道他後來的情況。」

或許是大師聲音里的悵然遺憾情緒打動了寧缺,或者是他對師兄弟這種關系非常尊重,他猶豫片刻後,開始講述荒原深處那個離奇的故事。

「那間偏殿里全部是白骨與干屍,蓮生大師就坐在骨屍堆的中間……」

……

……

秋雨中的爛柯寺一片幽靜。不知哪座殿內燃著的香。倔強地穿透重重雨絲,飄到了後殿廊前,把壓抑寒冷的氣氛變成了庄肅。

聽完寧缺的講述。歧山大師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聞著這淡淡的香味,抬起瘦削的手臂,手指微顫在空中滑過。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然而禪香有味而無形,就像是回憶,根本無法抓住。

「便是那等絕境里,依然妙算無礙,想要借著你們脫困,果然是蓮生師弟的性情,雖然最終身死,其實也算是脫了身體的樊籠。他應該喜悅才是。

大師蒼老的臉上浮現出情緒復雜的笑容。

寧缺想著當年在魔宗山門里的那些遭遇,想著自己識海深處那些蓮生的意識碎片,心情也很復雜。

他望向佛殿深處蒲團上的桑桑,說道:「蓮生死前,曾經說過,道魔相通便能入神,現在桑桑已然道佛兼修。而且她的身體似乎天生具有某種神性,如此修行下去,有沒有可能會重蹈蓮生的覆轍,變成一個瘋子?」

歧山大師看著殿內平靜說道:「想讓黑棋變白,便能變白。思想便是我佛門所說的念,本身便有力量。她不想變成蓮生,就不會成為蓮生。」

然後大師轉身看著他問道:「倒是你……會怎么想?」

寧缺想了想後說道:「我也不知道,但肯定比較簡單。」

「越簡單越純粹便越強大,有時候也就越可怕。」

歧山大師看著他,神情溫和說道:「先前你為何不入殿與桑桑一道聽我講經?如果你嫌我講的不好,爛柯寺中藏著很多佛經,你可以自行去讀。佛法能夠破除心魔,去除諸障,對於現在的你來說,是有好處的。」

「蓮生大師曾經說過,佛經浩繁如滄海,但如果你仔細往紙面底下看去,你才會發現所有的佛法其實說的不過是一個字:忍。而二師兄也曾經說過,佛法三千,不過是教人學會一個自我欺騙的法門。」

寧缺說道:「忍與自我欺騙,互為表里,說的都是同一回事,我極擅長忍,不需要學,至於……自我欺騙的法門,我擔心如果騙自己騙的久了,竟忘了初衷,以為那些都是真實的,無法醒過來。」

「二先生持禮,自然見不得佛門無父無君的作派。」

歧山大師問道:「可如果人生本就是一場大夢,何必醒來?」

寧缺說道:「便是做夢也要做的真切,這才快活,所以就算人生真是一場大夢,我們也要假裝這不是一場夢。」

歧山大師又問道:「那你又怎知佛經里的世界就是虛假的夢,並非真實?」

先前說出那句話後,寧缺想起以前在書院後山里與陳皮皮吹噓自己這個不讀書之人也偶爾會有驚世之言,正有些得意。

然而大師緊接著再次發問,他發現自己不知該如何回答,才確認不讀書之人的驚世之言,確實只是偶爾之事,自己根本沒資格參什么禪機。

他無奈說道:「大師為何非要我也學佛參禪?桑桑有病,不學佛便不能好,這便是她與佛門的緣份,我可不認為自己有什么佛緣。」

歧山大師笑了起來,說道:「佛門所講的緣份,哪里能這般簡單認知?看來你果然沒有讀過什么佛經,這課我可得替夫子幫你補上。」

寧缺愈發覺得有些不對勁。

「大師似乎很看重我,但我真不覺得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他轉身望向殿內的桑桑,說道:「和她比起來,我有時候真覺得自己蠢的就像頭豬,我再如何修佛,也不可能讓佛宗多出一位大師。」

「她是最特殊的一個。而你,也是特殊的一個。」

歧山大師順著他的目光,望向已然入定的桑桑,贊嘆說道:「光明之女身心皆凈,一念動便通神術,再一念動便明佛理,而三年知命……」

沒等大師把話說完,寧缺便連連搖頭。

「我知道有人比我更快。所以不覺得自己特殊。」

歧山大師說道:「但那種人極為罕見。」

寧缺說道:「再少還是有。所以我不特殊。」

歧山大師看著他的眼睛,不解說道:「似乎你很擔心成為特殊的那一個。」

寧缺說道:「秀於林什么,真的很討厭。我可不願意當肥豬。」

歧山大師笑了起來,說道:「這只是因為你身在書院的緣故。」

寧缺笑著說道:「不錯,比如我家大師兄朝悟洞玄。夕入知命,這樣的人才有資格說特殊,我就算把黑馬的屁股拍爛都追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