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秋雨里的掌印,寺前的舞(2 / 2)

將夜 貓膩 1650 字 2020-11-10

寧缺微感吃驚,心想這是什么道理?

歧山大師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解釋道:「因為這里離懸空寺最近。」

寧缺心想懸空寺遠在極西荒原深處,而爛柯寺則是地處東南,瓦山頂峰上便能看到海岸線,兩地之間的距離,明明是世間最遠的距離,為什么大師卻要說最近?

歧山大師微笑說道:「傳聞當年佛祖到東南一游,弟子在山間行棋之時,他忽有感應,在峰上遙指山下,便定了爛柯寺的位置,而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現在我們所處的爛柯寺,與懸空寺有某種隱隱相通之處。」

隱隱相通之處,這六個字隱含深意,寧缺卻還是不明白。歧山大師回身指向後殿,說道:「據說無數年前,佛祖悟得空間通行無礙的至高法門,便在那處砌了一座簡易的石塔,可以讓僧人直抵極西凈土。」

寧缺震驚說道:「我只聽說過大唐軍方和西陵神殿有些特殊強大的符陣,可以傳遞簡單的信息,卻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什么陣法可以把人傳到遠方,這豈不是傳說中無距的境界?」

歧山大師說道:「佛門里沒有天啟,自然也沒有無距的說法,不過以佛祖通天徹地之能,弄出這樣一樣物事,也不是太過難以想象。」

寧缺想著那日自己和桑桑在佛祖棋盤上的奇遇,又想著這些天沒有離身的那本佛祖筆記心里也多了幾分相信,緊張問道:「現在那法陣呢?」

歧山大師微澀一笑,說道:「再如何風流,總被風吹雨打去,佛祖再如何強大,數千數萬年過去,他留下的法力也早已消散無蹤,傳說中的那座簡易石塔,只怕早就化成了飛灰寺中僧人後來在傳聞里石塔的位置上,修建了一座佛殿,便是後殿,別說舊年蹤跡,便是一絲佛跡都已經尋查不到。」

聽著這話,寧缺亦不免有些感慨。

在時間面前,能夠永恆的果然只有死亡。

整座瓦山都屬爛柯寺所有佛門雖然沒有把寺院擴展到把瓦山括進寺院牆內,但寺院的面積已極為開闊。要從寺門前的廣場一路上行至後寺佛殿,至少要花一柱香的時間,便可以想像這座寺廟的規模。

古寺分三重,前寺中寺後寺,前寺除了巍峨庄嚴的正門以及寺前廣場之外還有兩座極為氣派的佛殿,中寺面積相對較小,散落了近十座佛殿,後寺面積最小,也是最為幽靜,只有一座後殿。

秋雨依然在持續,寺中僧人忙著准備盂蘭節大會各國使團依然在熱烈或激烈的討論修行者們依然在互相切磋,前寺一片嚴肅緊張,中寺劍影活潑。

唯有後寺依然安靜,學習佛法的閑暇寧缺偶爾會帶著桑桑到中寺諸殿散步,他們撐著大黑傘行走在淅淅瀝瀝的秋雨里,聽著各座殿內的聲音微笑不語,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存在只要他不想讓人注意到。

他們還去了前寺,站在秋樹亭間看住在寺外別院里的紅袖招排舞,只見那些青春美麗的姑娘們,香汗淋漓,衣鬢搖動,覺得極為悅目。

遠遠看著舞台上的小草,用清脆的聲音不停指揮著,訓斥著,儼然已經有了幾分簡大家的作派,桑桑忍不住笑了起來。

紅袖招此次獻祭的舞蹈,雖然不如霓裳那般華美驚世,但卻多了幾分佛宗天女吉祥之感,想來應該會非常成功。

寧缺和桑桑只是站在亭中遠遠看著,並沒有去與紅袖招舞團相會的意思。他也沒有去唐國使團——鎮西大將軍冼植朗通過寺中僧人表達了想要會面的請求,但他現在實在不想被世俗之事擾了難得寧靜的心境。

歧山大師講述佛經時,曾經說過一句話,佛法是一種看待世界的方法,又是學習的方法,但最重要的是一種生活態度。

那種生活態度被夫子取笑為閉嘴,被蓮生嘲笑為裝烏龜,被二師兄譏諷為裝死,但是佛門特有的平靜沉默自持,自有其動人之處。

如今桑桑大病漸愈,寧缺學佛亦有收獲,心境自然平和,他日後回憶起來,天啟十六年秋天在爛柯寺里的短短數日,竟是他這一生最平靜喜樂的一段時光,然而那時候他才明白,這種平靜喜樂原來只是令人心酸的安慰。

盂蘭節正日。

來自世間諸國的游客,紛沓而至,瓦山前的小鎮熱鬧無比,爛柯寺前的廣場上更是人頭攢動,不知被踩落踩爛了多少雙鞋,如果不是僧人與當地官府派出的軍士一道維持秩序,廣場上根本沒有辦法表演,儀式也無法進行。

中原諸國都派出了觀禮團和表演的嘉賓,游行的一輛輛彩車,引發了一陣陣地喝彩,來自長安城的紅袖招舞團,輕而易舉地獲得了最大的喝彩與叫好。

其後是由爛柯寺住持率領眾僧為世間祈福的儀式,再然後又有神殿某位神官主持的祭天環節,無數信徒跪拜於地,場面極為嚴肅庄重。

寧缺和桑桑沒有去湊熱鬧,站在後寺殿欄上,居高臨下遠遠看著山下的熱鬧。看著這幕畫面,他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這也能混搭嗎?」

一應儀式結束後,紅袖招的姑娘們開始起舞。

寺前的掌聲與喝彩,頓時沖破天穹。

爛柯寺中幾位輩份極高的老僧,看著舞台上翩然起舞,容顏嬌美而庄肅的少女們,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故事,竟是濕了眼眶。

寧缺看著寺前,感慨說道:「相隔數十年,古剎舊廟終於再次看到散花天女之舞,好在蓮生已死,想來這一次爛柯寺能夠平靜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