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赴死(2 / 2)

將夜 貓膩 1591 字 2020-11-10

他說道:「都說熱鬧地活。孤單地死,如果真要死,確實應該有個風風光光熱熱鬧鬧的儀式,而且往死路里去,也許還能尋到生的機會。」

桑桑見他同意了自已的意見,開心地笑了起來。

雖然不知道南方戰場上的具體情況,但從荒人部落的氣氛里可以明顯感覺到,荒人面臨的局面越來越嚴峻,甚至就連部落里的婦人,都已經在開始准備皮甲兵器,隨時可能上前線加入戰斗。

按照寧缺最先前的計劃,利用荒人部落擋住中原聯軍一段時間,看桑桑的病情能不能得到好轉,然後他再帶著桑桑去極北寒域,哪怕去熱海畔做野人,也不能被佛道兩宗的強者抓住,然而桑桑的病情非但沒有好轉,反而變得越來越嚴重,尤其是桑桑自已不願意繼續逃亡,那么一切便休。

做出決定之後,不知道是不是精神終於有了安放處的原因,桑桑的精神變得稍好了些,不再像前些日子那般懨懨地總想睡覺,〖體〗內的陰寒氣息越來越重,她卻有了些食欲,一碗肉粥被吃了大半才放下。

寧缺燒了一大鍋熱水,替她洗澡。桑桑坐在大鍋里,身上的寒氣四溢,鍋下的柴木繼續燃燒著,加了火符,才能保證火焰不熄。

「這讓人看著,肯定以為我是准備把你燉來吃了。」

寧缺搓揉著她的頭發。笑著說道。

桑桑有些憨憨地笑了起來,說道:「臭臭的可不好吃。」

寧缺說道:「我家桑桑最香甜可口。」

桑桑說道:「那也沒見你真把我吃了。」

寧缺笑著說道:「誰讓你總不爭氣,一直在病著。」

桑桑抬起頭來,睜大眼睛看著他認真說道:「再不吃,可就真吃不著了。」

寧缺把她的腦袋按下去,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愛吃肉。」

桑桑委屈說道:「小時候在渭城里,所有肉都讓你吃了,在長安城里。你就喜歡膩在水珠兒姐身邊,哪里看得出來不喜歡?」

寧缺無言以對,只好不說話,拿起毛巾把她裹住抱到床上,然後仔細把她身上那些已經凝成冰珠的水擦干,又拿出陳錦記家的脂粉,在她臉上勻勻地塗著。

桑桑看著鏡中自已漸白的小臉,嘆氣說道:「以前總覺得自已生的黑。後來病了就越來越白,如今又黑了,這黑白也沒個定數,真是麻煩。」

寧缺替她擦完粉,又開始替她描眉,隨口應道:「我家桑桑,想黑就黑,想白就白,真真是濃妝淡抹總相宜的一個小美人兒。」

桑桑說道:「寧缺,你現在臉皮越來越厚了。撒這樣的彌天大謊,也神情不變。」

寧缺端詳著身前這張干干凈凈的小臉,看著她如墨般的眉,如草葉般的短發,低頭在她額上親了。,又在她涼涼的唇上親了。,說道:「你本來就很美。」

桑桑有些羞,卻勇敢地看著他,回親過去。

寧缺笑了笑,替她穿好內衣。貼上火符,又套上幾件厚厚的棉襯裘服,對著帳外吹了聲口哨,然後靜靜看著她,問道:「這就走?」

桑桑點了點頭,說道:「走吧。」

寧缺說道:「那就走吧。」

……

……

說走就走,不需要什么理由。只是不再停留。寧缺和桑桑拒絕了荒人部落激烈的挽留甚至是攔阻,駕著黑色馬車向南而去。

——千辛萬苦而來,忽然而去。像極了當初他們在朝陽城里等大師兄等了整整一個冬天,然後相見便分手。

這種行為看上去有些荒謬,近乎兒戲,實際上卻是在絕對困境之下的無奈選擇,瀟灑都是假瀟灑,底子里是無比寒冷的絕望,天下再大也沒有容身之處,逃亡沒有方向沒有終點,那也就沒有意義。

重病將死的桑桑不想再逃了,於是寧缺也不再逃了,於是他們挾著一身寒氣,向南方那片戰場而去,而正是在決定不再逃亡的那一瞬間,他和她在人間世僅存的這些時間,才重新獲得了某種叫做〖自〗由的意義。

這些天的逃亡是被迫的,離開也是被迫的,在光明與黑暗的戰爭之間,他們所做的一切事情應對,都是被迫的,只有此時平靜赴死,才是他們主動做出的選擇,因為唯有真正代表永恆的死亡,才高於光明與黑暗。

桑桑已經看到了自已的結局,知道無法擺脫,所以她很平靜,寧缺想明白了這些事情,看透了其中道理,或者說對於桑桑的病,他已經不抱任何希望,所以他不再恐懼悲傷,也開始平靜下來。

大黑馬無法平靜,蹄踏青草,鼻嗅野hua香,它的臀上墊了厚厚幾塊獸皮墊,也無法阻止車廂里的寒氣侵襲,雙腿間早已被凍的失去了知覺,它很是惶恐不安。

黑色馬車離開荒人部落,天空里那片厚厚的烏雲漸漸移動起來,籠罩著深春的荒原,讓原野上的青草都變得暗淡起來。

十余只黑色烏鴉隨馬車南飛,不知道是不是桑桑〖體〗內的陰寒氣息外溢越來越嚴重,以至於空氣的溫度變低了很多,它們變得安靜了很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