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十二三歲,烏黑的雙馬尾在腰間擺盪容顏清稚可人,語氣卻是寧靜溫婉成熟,說莫山山是小姑娘,竟不令人感到不諧。
她是當代魔宗宗主,有資格喊書痴是小姑娘。
「師姐,我真的想不出來什么辦法了。」
寧缺說道。
余簾望向他,說道:「所以你已經開始做城破的計劃。」
寧缺說道:「不慮勝,先慮敗,這是我的習慣。」
余簾說道:「如果是正常時節這種思想自然沒有什么問題,但眼下的局面是大唐必敗,所以我們必須只考慮慮勝利,不考慮失敗。」
寧缺沒有聽明白。
余簾說道:「我們只能考慮怎樣獲得勝利,而不能考慮怎么面對失敗。」
「可是……如果失敗是注定的,怎么能勝利?」
「那就在失敗之前,先獲得勝利。」
余簾說道:「一場戰爭最終的結局取決於很多方面,可能二師兄守不住青峽,可能鎮北軍被金帳擊敗,可能長安城會被攻破,但我們只要能在這些失敗到來之前,取得某一方面的勝利,便能阻止這些失敗的來臨。」
寧缺明白了,說道:「最關鍵的勝利。」
「不錯。」余簾說道:「在你看來,這場戰爭的結局會是什么?」
寧缺很清楚,戰爭之初大唐連遭重挫,雙方實力之間的差距已經被拉大,就算青峽能守住,驚神陣能修復,依然很難改變最後的結局。
「大概還是會輸。」他說道:「不過我相信,到了大唐亡國的那一天,世間也沒有幾個國家還能存在。」
「不錯,這是世間所有人都能看明白的道理,各國的皇室還有那些將軍們,雖然都很愚蠢,但想來不至於連這個都想不明白。」
余簾說道:「大唐和書院已經開始展現力量,到處都在死人,我相信月輪國朝陽城里很慘,燕國也把自已打廢了,誰願意與我大唐玉石俱焚?」
寧缺說道:「南晉皇帝聽說因為喪子有些發狂。」
余簾說道:「如果那皇帝想把整個南晉都拖進瘋狂的泥潭里,皇族還有那些將軍,都會出來阻止他,因為沒有發狂的人終究更多。」
「不惜任何代價也要滅唐的,只有西陵神殿。」她繼續說道:「熊初墨已經廢了,天諭和裁決青峽之戰後必然重傷甚至可能死亡,神殿還有什么?」
寧缺若有所思。
「前些天,我和大師兄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怎樣在必敗里求得勝利,至少是暫時的勝利,謀求暫時的和平,直到我們想明白了這一點。」
余簾看著他,說道:「殺死觀主,這場戰爭便可以結束。」
寧缺不知該說些什么。
這個推論是正確的,如果知守觀觀主被書院殺死,西陵神殿消耗慘重,對俗世諸國的影響力會變弱,那么還有哪個國家願意與大唐一道毀滅?
更關鍵的是,如果觀主死了,道門對劍閣和柳白便再也沒有任何約束力。
然而問題在於……觀主是夫子登天之後,這個世界上境界最高、最高深莫測的至強者,想要殺死他的難度與大唐打贏這場慘烈的戰爭,能有多大差別?
寧缺看著她說道:「師姐留守長安,不去青峽,就是因為此事?」
余簾說道:「我沒有信心能擊敗他,因為觀主比你以及世間絕大多數人想象的還要強大,甚至是超出想象的強大。」
寧缺知道大師兄此時正在以無距境與觀主競逐,在他印象里,觀主就算強大,也很難配得上師姐的形容,不由有些不解。
余簾說道:「等到觀主出手的時候,你就會知道了。」
寧缺說道:「我能做些什么?」
余簾說道:「修好這座城。」
寧缺至此終於完全明白了大師兄和三師姐的意思。
長安城破,就是失敗。
長安城破前,書院能殺死知守觀觀主,便是勝利走在了前方。
當大師兄帶著觀主來到長安城的時候,他至少需要修好這座城的一部分。
——殺人的那一部分。
如果他不能做到這一點,這座城以後便再也不用修了。
這是黎明前的最後一抹夜色,也可能是深淵前的最後一步。
寧缺心里的壓力越來越大,沉重到他的呼吸都開始變得困難起來。
入夜。
莫山山站在城牆邊,被寒冷的秋風刺的臉頰有些微紅。
她環抱著雙臂,看著身前的萬家燈火,忽然覺得明白了一些什么。
只是那道靈光乍現即隱,不知去了何處。
她細眉微蹙,繼續看著這座城。
寧缺也在看著這座城。
他坐在雁鳴山上,看著湖對面。
湖對面的畫面是長安城的一個片段。
他和桑桑的宅院也在那里,長時間無人居住,一片黑暗,凄冷異常。
他看了很長時間,想起了很多往事。
當年收到觀海僧的挑戰,他就是在這片湖畔沉思了很久,然後收獲了很多。
當然,更多的往事還是與桑桑有關。
只是卻無任何感悟。
他很疲憊。
在凄冷的夜色中,沉沉睡去。
醒來時,湖對岸依然沒有什么燈火。
因為天亮了。
晨霧里傳來呦喝販賣的聲音。
晨霧散後,民宅街巷被包子鋪的蒸汽占據。
人氣漸生。
原來對岸並不是那般凄清。
寧缺看著那處,隱約捕捉到了一些什么。(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