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放聲而笑(下)(1 / 2)

將夜 貓膩 2046 字 2020-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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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起於寧缺刀鋒的黑發,吹過十里長街,把觀主斬的遍體鱗傷、肝腸寸斷,讓他如條死魚般落於湖畔,卻未就此停歇,而是繼續南行。

有兩千精銳騎兵在在城南數十里外,此時的他們並不知道長安城里發生了什么事情,還在做著殺進城後四處燒殺劫掠的美夢。

西陵神殿里知道觀主全盤計劃的人非常少,隆慶卻是其中一人,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觀主在南海畔收的最後一名弟子。

隆慶以為自已知道長安城里正在發生什么——他不惜代價,千里突襲來到此間,就是為了要配合觀主。

觀主應該已經敗了書院,破了驚神陣,沒有任何正式軍隊保護的長安城,在他的兩千騎兵面前,就是名束手待斃的罪人。

想到這一點,隆慶的心情便禁不住地美好起來,他的騎兵將成為歷史上第一支攻進長安城的軍隊,也必將成為毀掉長安城的最後一支軍隊。

他是燕國皇子,又是西陵神子,毀掉長安城,滅掉唐國,本就是他畢生所願,為了達成這個願望,他付出了太多的努力艱難,甚至靈魂都遭受了無數次冰與火的考驗,早已遍體鱗傷,苦不堪言。

對於他來說,毀掉長安城的同時,還有一件事情他必須完成——殺死寧缺個在他生命中留下太多殘酷回憶的對手。

在知守觀後面的青山里,用灰眸吞噬了半截道人的畢生修為,在荒原上又吞噬了好些王庭祭司的精神力,他如今的境界早已強行提升到知命境巔峰,雖然他知道寧缺如今也已晉入知命,但他堅信這一次勝利的絕對會是自已。

從長安城里的酒宴,到書院後山的石徑,再到荒原雪崖上的那一箭,再到紅蓮寺外的秋雨,他敗給寧缺次數實在是太多,最令他憤怒的是,寧缺明明諸方面都不如他,但他卻偏偏一敗再敗。

如果世間真有命運,如果昊天真的平靜而慈愛地俯視著這個人間,那么莫名其妙-敗了這么多次,總該輪到自已勝利了。

付出的越多,擷取的果實便越甜美—-—隆慶看著北方那座若隱若現的雄城,想到稍後入城時的畫面,想到寧缺痛苦地倒在自已劍下的畫面,忽然覺得這幾年受得那些苦痛,都變成了一種令人陶醉的香味。

道旁的村舍在熊熊大火中不停倒塌,火焰在銀色面具上不停舞動,他露在面具外的雙眼平靜如常,持韁的手卻微微顫抖起來。

便在這時,村庄里的熊熊大火忽然間熄滅了!

隆慶看著忽然間變得極為幽靜的村庄,看著那些冒著黑煙的焦土與廢墟,看著寂清的原野,雙眉微挑,心中生起一道極為怪異的感覺。

就算是最狂暴的大雨,也沒有辦法在如此的一瞬間內,燒熄如此大的火勢,就算再狂暴的大風,也沒有辦法把村庄里的火焰全部吹熄。

而且天上的陰雲散去,露出湛藍青天,哪里有落雨的痕跡,官道兩側的原野間安靜異常,焦柳靜垂,連絲清風都沒有。

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

四周的騎兵也注意到了這幕詭異的畫面,有些惘然地向四處望去。

隆慶沒有看別的方向,只是盯著官道的那頭。

這條筆直寬敞的官道,直通長安城,便是朱雀門。

他隱隱見到,有黑色的風沙,從遠處呼嘯而來。

隆慶不知道那場黑風是什么,但他的心臟卻下意識里加快了跳動,道心微搖,生出無窮恐懼,直想遠遠避開。

「散開!避風!」

隆慶臉色微白,向散布在四周的兩千名騎兵厲聲喝道,然後一提馬韁,便想馳下官道,向已經變成焦土的村庄廢墟奔去。

這兩千名騎兵,由神殿護教騎兵和左帳王庭直屬騎兵混編而成,是隆慶最忠心也是最精銳的部屬,訓練極為有素,軍紀森嚴。騎兵們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也沒有看到遠處的黑風,但聽著隆慶厲聲發令,所有人都毫不猶豫提韁踢馬,拼命向著官道兩側的原野間散去。

做為一名知命巔峰的強者,隆慶對危險的感應,非常准確而且及時,兩千名騎兵也完美地展現了自已的行動力,做出了最迅速的反應。

然而這場來自長安城的黑風,早已超越了人間的范疇,甚至不能用速度來形容,瞬息間便突進十余里,來到隆慶和騎兵們的身前。

風是空氣的流動,空氣本身沒有顏色,所以人間的風向來也是沒有顏色的,這場肆虐在天地間的風之所以是黑的,是因為里面夾雜著很多事物。

泥土污雪、茶壺剩飯,鐵鍋青磚,都在這場狂暴的風里,讓天穹散下的清光無法落到地面,所以顯得那般昏沉。

真正恐怖的是,這場黑風里除了那些堅硬的事物,還隱藏著無數刀意,那些刀意是如此的鋒利,甚至就連呼嘯的風聲,仿佛都被它切成了無數片段!

有些騎兵,還沒有來得及奔進原野,還停留在官道上,便最先遇到這場黑風,他們驚恐地叫喊著,然後喊聲驟然停止,身體被切割成了無數碎塊,他們身上的座騎也被同時切割成了無數碎塊,然後被風卷起。

那些散至原野的騎兵,也沒有避開黑風的鋒芒,即便他們下馬藏在斷牆之後,斷牆被切開,然後他們的人被切開,他們藏在土丘之後,土丘被風掀翻,然後他們的人也被風卷起,不知去了何處。

黑風來臨,仿佛最深最沉的夜。

濃重的夜色里,只能聽到無數刀鋒破空之聲,卻看不到揮刀的人。

騎兵們發出絕望的喊叫,然後紛紛死去。

隆慶看著身前被風切成無數碎粒的民宅,面色微白。

此時黑風已經來到他的面前,他終於看清楚了風里的一些細節。他看到了那些長安城里普通人家的用器,然後他看到了那些刀痕。

他知道是誰揮出的這些刀。

他一聲清嘯,自胸間取出那朵黑暗幽靜的蓮hua,迎向黑風。

這是他的本命蓮hua,他毫不猶豫用上了畢生修為。

然而即便是觀主於生死之間悟清靜境,將白骨血肉變成白莖紅蓮,最終也被這場黑風砍的生死不知,生不如死,更何況是他?

黑色的蓮hua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凋零,然後瓣瓣脫落。

隆慶的身上出現無數道細微的血口。

他臉上的銀色面具,如干旱的田野般裂開,然後剝落。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黑風終於停了,誰也不知道黑風去了哪里,是就此消失,還是破碎虛空,進入了另外的空間。

城南的原野間回復了平靜,首先落下的卻不是清湛的光線,而一場恐怖的血雨,更准確地說,是一場血肉形成的暴雨。

被刀意切割成肉塊的騎兵和戰馬,隨黑風而起,卷至不知多少丈的空中,直到此時黑風消失,先後落在了地面上。

數萬塊血肉,不停地落在官道上,田野里,發出沉悶的啪啪悶響,濺出無數蓬血hua和令人恐懼的汁液。

突襲長安城的兩千名騎兵,全部死在黑風里,大多數被變成了灑遍田野的血肉塊,還有一些則是被直接卷至高空,然後生生摔死。

官道東南側的樹枝上,掛滿了肉塊與殘屍,有十余只黑色的烏鴉飛來,繞樹不去,發著歡快的叫聲,准備迎接這場盛大的餐會。

這些黑色烏鴉,不可能把所有的血肉塊都吃完,必然還會有很多殘留。先前這些騎兵把村舍焚燒一空,道柳也變成了焦黑的枯枝,想來得到了他們的血肉滋潤,到數年後,這里的柳樹一定會長的非常美麗。

隆慶還活著。

他看著遠方的長安城。

銀色面具已碎,舊傷未去,臉上又多了很多道新的傷口,曾經完美的容顏,如今十分恐怖,就像是傳說中冥界的鬼屍。

他忽然笑了起來,然後痛聲大哭。

為了那座城,為了殺死城里的那個人,他付出了無比慘痛的代價,甚至甘願出場靈魂,然而眼看著便要成功,他卻發現那依然只是痴心妄想。

那座城看上去這么近,原來……還是那么遠。

他連寧缺都還沒有見到,就這樣敗了,敗到血肉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