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光明神殿里的日子(下)(2 / 2)

將夜 貓膩 1622 字 2020-11-10

寧缺想了想,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在他看來,那些事情都是自己應該做的,他身為驕傲的人類,怎么能像昊天一樣無趣?

他望向自己的雙腿間,無奈說道:「比如這個?有些東西沒有了確實很不方便,尤其是方便的時候非常不方便。」

桑桑重新閉上眼睛,再沒有說一句話。

寧缺說道:「我會繼續看著你,所以請你稍後不要再忽然睜眼了,雖然你現在的長相比當年更普通,但忽然睜眼,還是很像恐怖片。」

桑桑沒有理他。

寧缺也沒有理會她不理自己,站在榻旁靜靜地看著她,看了很長時間,站累後去搬了個玉凳,坐在榻旁繼續看。

一直看到風雪漸微,晨光漸生。

……

……

西陵大治三千四百五十年,西陵神國下了好大一場雪,桃山披銀帶霜,份外美麗,依舊聚集在各村鎮里的信徒們,則是被凍的有些可憐。沒有人知道,為什么向來溫暖的西陵,會迎來這樣一個寒冷的冬天,掌教等人像寧缺一樣,隱約猜測可能與永夜有關,望向光明神殿的目光便顯得愈發敬畏。

沒有人知道光明神殿里的情形,寧缺解開幽閣押進神殿後,便再也沒有出來,也沒有任何信息從殿內傳出來。

光明神殿里正在發生的故事,如果仔細想來,其實顯得有些荒謬可笑,透著股孩子氣般的可愛,當然天真往往也是最殘酷的事情。

如果這是一場扮家家酒,寧缺扮演的當然是仆人,他每天清晨醒來,便開始灑掃庭院,光明神殿實在太大,要打掃一遍他都會累到半死。

然後他要准備早餐,接著洗碗洗衣裳,再做中餐,再洗碗拖地,再准備晚餐,接著再洗碗,給桑桑洗腳,最後拖著疲憊的身體沉沉睡去。

他吃的都是剩飯剩菜,便是洗腳也是用的桑桑剩下的洗腳水,對掌教等虔誠的昊天信徒來說,大概很願意把銅盆里的洗腳水直接喝到肚子里去,因為那里面有昊天的味道,但寧缺沒有這種變態的信仰,自然無法變態,而且在他曾經生活過的那個世界里,喝老婆洗腳水是對一個男人最大的侮辱。

除了這些每天都必須做的家務活,他還要服侍桑桑的衣食起居,包括烹茶弈棋,烹茶這種事情好說,弈棋……陳皮皮都從來沒有贏過桑桑,更何況寧缺,所以弈棋反而成為了他最痛苦最羞辱的事情。

日子就這樣簡單枯燥地重復著,他疲憊地做著各種事情,夜里腦袋沾著枕頭便睡著,再沒有精神站在榻畔看她看一夜。

桑桑看上去沒有任何變化,還是那般漠然。

寧缺對光明神殿的生活本來抱有極大希望,想通過朝夕相處,讓她變得越來越像人類,如今看著她沒有任何情緒的眉眼,希望早成了失望。

某天,他拿著竹掃帚在露台上掃雪,天氣極為嚴寒,就像他現在的心情,他現在的臉上也沒有笑容,就像寒冷的群山。

竹掃帚在積雪上簌簌劃過,像是毛筆在微糙的芽紙上寫字,露台上被掃出無數道潦亂的痕跡,看上去就像是一幅草書。

提筆寫草書的那人,情緒有些躁狂。

偏在這時,風雪驟怒,不停地向山崖灑落,剛剛清掃一半的露台,瞬間便重新覆了一層雪,那幅草書就這樣被毀了。

寧缺停下掃雪的動,握著竹掃帚,站在風雪中,看著灰暗的天空問道:「究竟要到什么時候,你究竟想做什么?」

桑桑說道:「我替你洗過很多次腳,做過很多次飯,拖過很多次地,刷過很多次碗,你現在做的,不及我做的百分之一。」

寧缺沉默片刻後說道:「你知道這是沒有用的,我確實欠你不少,但你也欠我很多,我們之間永遠都沒有辦法算清楚。」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望向殿內說道:「在岷山里,我背過你很多次,我給你洗過很多次尿布,喂你吃過很多次飯,我為你殺過很多人。」

桑桑緩步走來,面無表情說道:「這是人類的普遍情感,憐幼之心。」

風雪中,寧缺的心情就像風雪那般冷,像風雪那般怒。

「你長大後呢?」

「你病的時候,我把你摟在懷里,用體溫暖你,你怎么還我?從書院到爛柯寺再到朝陽城,你的腳一直都是我洗的,你怎么還我?」

「我背著你殺出朝陽城,殺進荒原,當整個世界都想要殺你的時候,我一直把你背在背上,這些你又怎么還我?」

桑桑走到欄畔,在風雪中負手看著人間,絕壁外的紛揚雪片里,出現了很多畫面,這些畫面有些模糊,卻又是那樣的清晰。

那是河北道大旱後的那場雨,那是在岷山陷井里掙扎的幼獸,那是在梳碧湖畔興高采烈割著馬賊頭顱的少年,那是提著酒壺與燒雞搖搖晃晃行走的小侍女,那是老筆齋里的煎蛋面,那是朝陽城里的朝陽。

——朝陽下,他背著她不停地奔跑,不停地揮舞著刀,她虛弱卻幸福地靠在他的肩上,手里緊緊握著大黑傘。(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