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鬢間的小白花在夜風里輕輕顫抖。
他望向她問道:「為什么?」
對於人間丑陋悲慘一面,寧缺的體會非常深刻,自幼不知見過多少,只是他無法理解,這樣的社會構造極不穩定,為何能夠維持這么多年,生活在這里的人們為何能夠忍受這么多年,甚至還顯得很高興。
「我說過,這里就是一口井。」
桑桑看著遠處夜空里的崖壁,說道:「坐井觀天,什么都看不到,他們看到山上的僧人,便以為是真佛,而佛陀那套,最能騙人。」
寧缺想了想,說道:「二師兄說的對,和尚都該死。」
桑桑說道:「書院向來只看天上,不管人間。」
她的臉上沒有嘲諷的神情,但寧缺知道她想說什么,然而即便是強辭奪理如他,在看到這個悲慘世界後,也沒有辦法做出辯解。
「你說的不錯。」
他說道:「但既然二師兄來了,書院必然就會管。」
因為要看,寧缺和桑桑走的有些慢,直到第二天清晨來臨,晨光照亮峰間的懸空寺,他們離崖壁還有很遠的一段距離。
離崖壁越近,離懸空寺所在的山峰越遠,溫度便越低,物產便越貧瘠,農奴們所受的奴役更重,生活越是凄慘。
原野間的農產物漸漸變得稀少,耐寒的野草漸漸茂盛,拖著灰色長毛的牛羊在草甸間緩慢地行走,草間有石堆,上面掛著破爛的布幡。
前天來時,寧缺看見過些石堆和布幡,只是沒有怎么注意,此時從近處走過,才發現石堆上有散開的黑色血跡和淡淡的腥味。
再往前走,他和桑桑看到了更多遭受過酷刑的殘疾農奴,有人的舌頭被割了,有人的耳朵被割了,有人的小腿骨被直接敲碎,各種凄慘,各種悲慘,看上去真的很慘,很難看,不忍再看。
寧缺知道師兄必然在最苦的地方,所以知道自己沒有走錯路,桑桑找不到佛祖,想要找個人卻不是難事,帶著他向草甸深處走去。
草甸散著牛羊,像雲一般美麗,只是顏色有些不正,羊群不遠處必然會有破舊的毛氈房,房後往往會湖,湖水碧藍,不知是咸還是甜。
一片湖水自然漫過,浸出一大片濕地,水草豐盛至極,一個穿著臟舊皮衣的小姑娘,揮著小鞭,驅趕著屬於自己的四只小羊。
寧缺和桑桑看著小姑娘,下意識里想起了唐小棠。
小姑娘大概是第一次看見陌生人,卻根本不害怕,笑著向他們揮手,黝黑的小臉上笑容是那樣的干凈,牙白的令人有些眼暈。
寧缺看著她笑了笑。
小姑娘趕著四只小羊來到他們身前,也不說話,牽起寧缺的手,便把他和桑桑往毛氈房那里帶,意思是要他們去做客。
這片原野深在地下,與世隔絕,不見外人,外人也根本找不到這里,但這里依然是人間。
寧缺想著這一夜看到的那些殘酷畫面,再看著牽著自己手的小女孩,忽然想到已成廢墟的渭城和渭城外篝火堆旁跳舞的青年男女們。
地獄天堂,皆在人間。
桑桑說道:「無知就是天真,天真就是殘忍,你還看不破嗎?」
寧缺說道:「就算如此,又何必說破。」
便在這時,他看到了湖對岸的畫面。
那里黑壓壓跪著一地人,圍著一位僧人。
那僧人穿著一件骯臟的土黃色僧衣,右臂的袖管在風里不停擺盪。
如果是旁人,這身打扮自然很難看,但配著他肅雅的風姿,卻顯得那樣的端正有方,不容人挑出半點毛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