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靠在他的身上,指頭輕撓他的耳朵,說道:「你真要去找佛祖?」
寧缺說道:「修佛當然要見佛,我要去見他。」
桑桑的動作微僵。說道:「你若去見他,他便會醒來。」
寧缺舉起刀柄撓了撓癢,說道:「我就是要讓他醒。」
桑桑神情嚴肅說道:「若是以前,我沒有中毒,我早就去找他,並且讓他醒來,然後把他殺死,但現在我殺不死他,你更殺不死他。」
寧缺說道:「你說錯了一件事情。醒來只是一種形容,正確的描述應該是,我見到佛祖的那一刻,才會知道他的生死。」
桑桑說道:「然後?」
寧缺說道:「然後佛祖可能是活著的,可能已經死了……換句話說。他的生死便在我們的一眼之間,五五之數。」
桑桑說道:「你這是在賭命。」
寧缺笑著說道:「賭佛祖的命。」
桑桑說道:「也是在賭自己的命。」
寧缺說道:「我們都快死了,憑什么不賭?賭,我們至少還有一半的機會。」
桑桑說道:「我不喜歡賭命。」
寧缺問道:「為什么?」
桑桑說道:「因為昊天不玩骰子。」
……
……
昊天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天算能算一切事,一切盡在掌握中。那么她當然不願意去玩骰子,因為那沒法掌握。
寧缺知道這是桑桑的本能,但他更清楚,現在的她已經不能無所不知。更不能無所不能,如果不去見佛賭命,最終二人只有死路一條。
好在現在她在他的背上,他要往哪里走。她也沒有辦法。
走過雨後的草原,走過荒蕪的田野。來到一片丘陵間。
寧缺注意到側後方天空里的佛光越來越亮,說明這個世界里的眾生佛已經漸漸聚攏,並且離他們越來越近,他加快了腳步。
走過丘陵三日後,來到一大片森林前,無數紅杉在他眼前高聳入雲,林間薄霧如煙,仿佛煙境,前面遠方隱隱傳來水聲。
一位面貌尋常的僧人,從一株紅杉後走了出來。一位身材臃腫的富翁,從另一株紅杉後走了出來,越來越多的人,從樹後走了出來。
這個世界上諸生成佛,所有佛都來到了這里,密密麻麻,根本數不清楚,有很多佛是從朝陽城追過來的,身上還帶著寧缺用刀箭斬出的傷口,不停向外滲著金色的液體,那些液體遇風而化,變成佛光。
佛光萬道,瞬間將林間的薄霧驅散的干干凈凈,所有佛禮拜合什,向寧缺二人行禮,然後開始頌經,經聲里大有慈悲意。
桑桑臉色蒼白,看著樹林里的無數佛,厭憎說道:「擾耳。」
金色的佛光彌漫,樹林里很是肅靜,只有經聲起伏,無數佛神情庄嚴,目光慈悲,然而在寧缺的眼里,這幕畫面卻是那樣的陰森。
他沒有說話,拉彎鐵弓,便是一道虛箭射出。
紅杉樹上染了斑駁金血,一佛盤膝坐斃於旁,胸腹間多出一道極深的傷口,傷口形狀微曲,有金液從傷口里淌出,化成佛光。
樹林里佛光更盛,桑桑更加痛苦。
寧缺的神情很凝重,在逃亡的過程里,這些佛越來越少抵抗,再沒有使用法器,甚至感覺就像是等著他在殺。
他殺一尊佛,世界的佛光便明亮一分,桑桑離死亡便近一步,他現在是不殺不行,殺也不行,就算橫下心來殺也殺之不盡。
「讓開!佛擋殺佛,人擋……」
寧缺看著樹林里的無數佛喝道,他本想說人擋殺人,但想著這個世界里沒有人,說道:「佛擋,我還是殺佛。」
話音未落,他背著桑桑便沖進了森林里。
浩然氣陡然提至巔峰,他的人變成閃電般的影子,錦囊捏破,數十道符紙在密林里泛起異樣的光彩,鐵刀橫斬豎切,朱雀厲嘯不止,恐怖的火焰四處噴掃,鐵弓錚錚作響,無數難以合圍的紅杉樹喀喇倒塌。
在極短的時間里,寧缺把自己最強大的手段,全部施展了出來,至少有數十尊佛倒在了血泊之中,顯得強悍至極。
然而無論他怎樣殺,森林里的經聲沒有停止,眾佛的臉上除了悲憫沒有任何反應,通向遙遠東方的道路還是被擋著的。
數十尊佛的死亡,讓這片幽暗的森森染上了極明亮的金色,佛光變得前所未有的明亮,甚至給人一種厚實的感覺。
佛光太強,宛若實質,硬生生擠破了黑傘後補的那幾道縫隙,落在桑桑身上,她無力地靠在他肩頭,不停地咳血。
寧缺覺得無比寒冷,握著刀的手都開始顫抖起來。
「你不能死。」
他看著從自己身上淌落的鮮血,臉色蒼白說道。
桑桑已經不行了,她在他的耳邊說道:「我要進來。」
寧缺不明白她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下一刻,他覺得自己的身體里多了一個人。
桑桑還在他的背上。
桑桑已經到了他的身體里。
大黑傘已經不能保護她,她只能希望寧缺能夠保護自己。
寧缺低著頭,沉默了很長時間,呼吸從急促漸漸變得平緩,和背上桑桑神軀的呼吸節奏漸趨一致,直到最後完全相同。
他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但知道桑桑必然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他抬起頭來,收好大黑傘插到背後。
他看著森林里的無數尊佛,說道:「現在,我們再來打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