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忽然之間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一場雨(2 / 2)

將夜 貓膩 1626 字 2020-11-10

桑桑她本以為對於人類來說,總有些事情是重於自己的生命的,現在看來,那只是她的誤解,或者是因為,她所深入接觸過的人類,都是書院里的、渭城里的、長安城里的那些人,那些人和別的人本來就不一樣?

無論酒徒是何種人,又甚至他已經不再視自己為人,總之今夜,她都要殺死他,她從懷里取出那把算盤,開始撥打。

很簡單的動作,指尖輕移算珠,從上至下或者從下至上,上下兩格間的隔木被算珠敲擊出清脆的響聲,不似琴而像鼓,又不是戰鼓,似助舞興的手鼓。

小鎮上空的陰雲,忽然變得更加濃稠,隨著一陣來自北方的寒風,雲里的濕意凝結成無數水滴,落了下來,便是一場暴雨。

嘩嘩嘩嘩。

雨水落在小鎮上,沖洗著被難民洗劫一空的民宅,洗著肉鋪上的氈布,或者是因為氈巾上的油膩太重,雨水洗不干凈,有些動怒,水珠便變成了利刃,悄無聲息地將氈布化解成碎布,然後將肉鋪的磚石房梁盡數蝕成空洞,只是數息時間,肉鋪便坍塌成了廢墟,地面上積了無數年的凝血與油膩,也被盡數沖離,順著瀑布般的水流,流進屠夫以前肉刀失手斬出的那道裂縫里,直抵極深的幽泉。

緊隨著肉鋪被毀的是酒肆,藏在後舍里的酒曲子。像雪一樣被雨淋出了無數孔洞。落入酒缸里的雨珠格外密集,迅速沖淡本就不濃的酒味,酒娘的頭顱消散,與淡酒融為一體。啪的一聲,酒缸破裂成數十片塊,酒水沖入鋪里,四處漫淌,遇著房柱就像烈火遇著冰塊,瞬間侵蝕一空,整個房屋都開始坍塌。

這場寒冷夜里的暴雨。來自桑桑手里的算盤。來自於她心里的那抹意願,她是昊天,那便是天意——現在的她,無法動念便召集東海上的天地氣息變成風暴來幫助自己戰斗。她已經沒有神力。她用的手段是模仿。她在模仿寧缺寫符,把自己的意願化作念力,然後講給這片天地知曉。

她以天算幫助自己模擬人類修行的手段。只需要計算,便能模似到完美,於是她剛剛學著寧缺的手段會了寫符,便寫出了一道神符——畢竟是曾經的昊天,無論是學習還是修行,她的進度要超出人類太多太多——這場恐怖的暴雨,曾經在長安城落下過,她寫的這道神符,顏瑟和寧缺都寫過,正是傳說中的井字符。

強大的符意隨著暴雨,籠罩了整座小鎮,小鎮唯一的那道長街和天上最濃稠的那道陰雲,平行而在空間里相交,正是一個井字。

酒徒站在廢墟旁,渾身濕漉,干凈的衣裳已然千瘡百孔,花白的頭發絡絡脫落,露出微禿的頭頂,看著狼狽之極,有如喪家的乏野狗。

肉鋪毀了,酒肆毀了,他確實沒有家了。

暴雨漸停,酒徒手里的酒壺淌著口,比先前重了幾分,他渾身的雨水變成了血水,看著傷勢極重,卻沒有倒下。

井字符是神符,但他有無量的酒壺,桑桑雖然展現了人類難以企及的學習能力和修行天賦,卻無法戰勝他,因為僅靠學習和模擬,無法逾過五境那道門檻。

濕發搭在眼前,他盯著桑桑,狼狽而警惕。

他不在意自己變成無家之人,因為他將來的家必將在神國之上,是完美而肅穆的殿堂,他很想殺死桑桑,但他需要先確定一件事情。

寧缺在哪里?

酒徒真正警惕的,是沒有出現的寧缺,他在寧缺手下重傷斷手,雖然寧缺被他傷的更重,但他知道寧缺的恢復能力在自己之上。

就像書院一直認為的那樣,他的身軀早已腐朽。

腐朽,但還能活著,但想要修復如新,非常艱難,無論是受傷還是別的問題,總會讓他感到緊張和強烈的不安。

寧缺在哪里?

桑桑不知道他現在的位置,也不需要知道,從賀蘭城離開之後,無論他被傳送陣送去了魔宗山門還是成京,西陵抑或長安,他總會來到這里。

因為她在這里。

就算他的人一時半會兒到不了,他的箭也該到了。

雨聲消失,算珠擊打算盤框的聲音也消失不見,小鎮里一片靜寂,青獅先前抬起前掌替兩個嬰兒遮雨,此時與大黑馬一道緩緩遁入夜色中。

「1989、0309」

桑桑忽然說了兩個數字,她低著頭,看著算盤珠構成的形狀,聲音很輕,卻隨風而飄,飄到了無數里外,應該是北方某處。

前天在賀蘭城外的山崖里,面對滿山花海,她要助寧缺射中觀主時,曾經報過兩個數字來確認方位,此時她說的這兩個數字,自然也是報給寧缺聽的,只是不知道為什么,與前天的數字一模一樣,這是何意?

酒徒臉色眼瞳驟縮,一聲嘯鳴發於胸間,身形虛化,穿越天地元氣,瞬間不知去了數百里還是數千里外。

下一刻,他從數百里或者數千里之外,回到原地。

他仿佛沒有離開過,什么都沒有做。

嗖的一聲,在他身後響起。

那枝箭,已經到了他身後。

他避開了這一箭。

他神情微異,轉身望去,只見一枝羽箭釘在街畔某個當鋪的破門上,箭簇入木極淺,被夜風吹的擺盪數刻,便落了下來。

……

……

(經過劇烈的心理掙扎和搏斗,我決定,還寫一章,但肯定會很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