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夢五百年 (上)(1 / 2)

官居一品 三戒大師 1686 字 2020-06-18

第一章一夢五百年

涼風習習,夜色迷離,輕紗般的薄霧繚繞著安靜的縣城。

朦朧月光映照著清清的小河,河水從拱橋下緩緩流淌,岸邊是鱗次櫛比的兩三層黑瓦小樓。水漬斑駁的牆面上,盡是青綠色的苔蘚痕跡,還有些爬滿了常青藤蔓,只露出開在臨河一面的一溜窗戶。

此時已是三更半夜,除了河中的蛙聲,巷尾的犬吠,再也聽不到半分聲音,只有東頭一個窄小的窗洞里,透出昏黃的燈光,還有說話聲隱隱傳來……

從敞開的窗戶往里看,僅見一桌一凳一床,桌上點一盞黑乎乎的油燈,勉強照亮著三尺之間。長凳上擱一個缺個口的粗瓷碗,碗里盛著**個羅漢豆子。一個身著長衫,須發散亂,望之四十來歲的男人蹲在邊上,一邊照料著身前的小泥爐,一邊與對面床上躺著的十幾歲少年說話。

他說一口帶著吳儂腔調的官話,聲音嘶啞道:「潮生啊,你且堅持一些,待為父煎好葯,你服過便可痊愈了也。」

床上那少年心中輕嘆一聲,暗道:『這該是第三十遍念叨了吧?』但知道是為自己著急,也就不苛責他了。微微側過頭去,少年看到那張陌生而親切的臉上,滿是汗水和急切,心中頓感溫暖。知道一時半會他也忙不完,便緩緩閉上眼睛,回想著近日來發生的不可思議。

他本是一名年輕的副處長,正處在人生得意的階段,卻在一覺醒來,附身在這個奄奄一息的少年身上。並在少年神魂微弱之際,莫名其妙的與之融合,獲得了這少年的意識和記憶,成為了這個五百年前的少年。

是庄周還是蝴蝶?是原來的我還是現在的沈默?他已經完全糊塗了,似乎即是又是,似乎既不是也不是,或者說已經是一個全新的沈默了吧。

事情就是這樣荒誕,然而卻確實發生,讓他好幾天無法面對,但後來轉念一想,反正自己是個未婚的孤兒,無牽無掛,在哪里不是討生活?再說用原先的副處級,換了這年青十好幾歲的身體,似乎還是賺到了。

只是突然生出許多屬於那少年的情感,這讓他有些不適應。

適者生存。所以一定要適應。沈默這樣對自己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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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放開心懷。接受了新身份。一些屬於那少年地記憶便潮水般涌來。他知道自己叫沈默。乳名喚作潮生。十三歲。是大明朝紹興府會稽縣永昌坊沈賀地獨子。

要說這沈賀。出身紹興大族沈家……地旁支。家境尚算小康。自幼在族學中開蒙。學問那是很好地。十八歲便接連考中縣試、府試、院試。成為一名每月領取廩米地廩生……廩生就是秀才。但秀才卻不一定是廩生。因為只有考取一等地寥寥數人能得到國家奉養。

能靠上這吃皇糧地秀才。沈賀很是給爹娘掙了臉面。

然而時運倒轉、造化弄人。沈相公從十九歲第一次參加秋闈開始。接連四次落第。這是很正常地事情。因為江浙一帶乃是人文薈萃之地。紹興府又拔盡江南文脈。余姚、會稽、山陰等幾個縣幾乎家家小兒讀書。可謂是藏龍卧虎。每年都有大批極優秀地讀書人應舉。

名額有限、競爭殘酷。像沈相公這樣的,在別處早就中舉了,可在紹興這地方,卻只能年復一年成為別人的陪襯。後來父母相繼過世,他又連著守孝五年,等重新出來考試的時候,已經三十好幾,應試最好的年紀也就過去了……

可沈秀才這輩子就讀書去了,不考試又能作甚?他不甘心失敗,便又考了兩屆,結果不言而喻……空把的大好光陰都不說,還把頗為殷實的家底敗了個干干凈凈,日子過的極為艱難,經年吃糠咽菜,見不到一點葷腥。

去年夏天,沈秀才的媳婦中了暑氣,積弱的身子骨竟一下子垮了。為了給媳婦看病,他連原來住的三進深的宅子都典賣了。結果人家欺他用急,將個價值百兩的宅子,硬生生壓到四十兩,沈秀才書生氣重,不齒於周借親朋,竟真的咬牙賣掉了房產,在偏遠巷里賃一棟廉價小樓,將老婆孩子安頓住下,給媳婦延醫問葯。

結果銀錢流水般的花出去,沈默***病卻越來越重,到秋里卧床不起,至年前終於闔然而逝。沈賀用剩下的錢葬了妻子,卻發現連最便宜的小樓都租不起了,爺倆只好『結廬而居』。

當然這是沈相公的斯文說法,實際上就是以竹木為屋架,以草苫覆蓋遮攔,搭了個一間到底的草舍。雖然狹窄潮濕,但總算有個窩了不是?

這時一家人唯一的收入來源,便是縣學發的廩米,每月六斗。按說省著點,勉強也能湊合,但『半大小子,餓死老子』,沈默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食量比他爹還大,這點粳米哪能足夠?沈秀才只得去糧鋪換成最差的秈米,這樣可以得到九斗。沈默再去鄉間挖些野菜、捉些泥鰍回來,這才能剛剛對付兩人的膳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