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四章 李默之死……(2 / 2)

官居一品 三戒大師 2402 字 2020-09-11

「唐憲宗更是令人嘆息……」孫接著道:「等到跋扈不馴的軍閥藩鎮,相繼平服以後。他的驕侈之心漸起興土木,縱欲娛樂。小人得志臣受寵,正人遠避,賢臣遭戮;於是稱美一時的『元和之政』大不如前了。」說著重重嘆息一聲道:「到了晚年,他又擔心命不長久,開始修煉以乞長生。不久,因為燥烈無比的金石葯服用得太多,性情變得喜怒無常,結果在元和十五年為宦官陳弘志所殺,死於非命。」

說完之後,孫睜開眼睛道:「李時言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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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很多人來說,這不過是一道普通的策論題,不值得大驚小怪。

可這世上,但凡有棱角的話語,都會刺痛一些人的心肝,從而招來記恨。

很顯然,這句話是有棱角的,很不幸,它刺中的正是嘉靖皇帝最忌諱的東西——不管有沒有人承認,嘉靖都認為自己是大明繼往開來的中興之主,英明睿智更是自己真實的寫照,所以不用任何人蠱惑,便認為『漢武』、『唐憲』兩位前輩,是在影射朕的。

這就要了老命了。因為嘉靖帝不僅與兩位是同行,而且還是同好——都是修煉愛好者。這不是指著和尚罵禿子嗎?詛咒皇帝嗑葯而死,罵皇帝用『匪人嚴嵩』要晚節不保嗎!!

這一怒非同小可,竟然直接下旨陳洪,命東廠緝拿李默歸案!才有了壽宴上的一幕。

李默無話可說,望向自己的貴門生。眾官員也都望向陸炳,希翼他能說句話,至少不要讓李部堂在壽宴上被帶走吧。這樣就算最後沒事兒,最要面子的李時言也要窩囊死了。

但陸炳沉默良久,終於吞吞吐吐道:「老師先跟他們去吧,我這就去進宮請示皇上。」

一邊的王忍不住道:「東廠那地方要是進去了,還能有活著出來的嗎?」他的意思是,陸都督你先把這事兒壓一下,進宮跟陛下通融通融,實在沒辦法,也要爭取轉到錦衣衛詔獄里,以免枉死。

陸炳卻無言以對,他雖然明白王大人的意思,可現在皇帝繞過他下旨抓人,很顯然是在讓自己避嫌,甚至有可能遷怒於他,這個一直以來為李默保駕護航的『貴門生』。

當然,若是換了那剛烈之人,也把這件事攬下了,男子漢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老師出事兒不救吧?

可陸炳偏生是個外剛內軟之人,他的內心沒那種決然之氣,留下老師的話到嘴邊,又強迫自己咽下去,只是惡狠狠的威脅陳洪道:「不許為難我老師!」

陳洪自然唯唯諾諾應下,但心里卻也有些瞧不起陸炳,心說:『看來帶卵不帶卵,沒什么區別啊。』自此對陸炳的畏懼大減起了與錦衣衛掰一掰手腕的念頭,當然這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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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洪帶著李默走了,陸炳也急匆匆跟著走了。

正主一走,這幫客人們可就成了無頭鳥,戲沒人

酒沒人喝了,預備好的壽面,也更沒人去吃了,誰思啊。大家都有感覺,這次李默凶多吉少了,恐怕就算最後能化險為夷,也為明日黃花,輝煌不再了。

所以與他有牽連的,都在想怎樣保住自己;與他有仇的,在想如何搜羅他的罪名著上本攻擊;沒有瓜葛的,也在想著該當如何自保。

一句話,不管是哪一黨,哪一派的在想著一件事……這個變故將會對朝局帶來怎樣的沖擊。

這時,一直看熱鬧的嚴世蕃站起來了他單手舉著酒杯,獨眼睥睨著在場的眾人,把每個人都看縮頭之後,這才大笑道:「諸位,天理昭昭,報應不爽李時言多行不義必自斃,今日終於被聖上問罪實在是可喜可賀,來我們共飲此杯!」

說著仰頭灌下一杯,然後用杯口沖著眾人惡狠狠道:「喝!」

對於嚴黨以外的人,這與強奸無異,王等幾個李默的鐵桿,哪能受得了這份侮辱,憤憤拂袖而去。

但絕大部分官員,還是要京城地面上混下去的,眼下李默失勢已成定局,朝中再無能抰制嚴黨之力,誰還敢得罪睚眥必報的小閣老?都悶悶端了酒,屈辱的喝下去。

還有一些剛的青年俊彥,堅持不喝,嚴世蕃用獨眼瞪也白搭。

這就看出沈默他們的見之明了……坐在最偏遠的角落,到底喝沒喝,誰也看不到。

誰還不算完,嚴世蕃又接著道:「既然喝了酒,就是認同本人的觀點,那明天諸位都奏本彈劾李時言吧。」說著一露森白的牙齒,語帶威脅道:「誰要是不寫,就是他的同黨!」說完將酒杯擲於地上,摔個粉碎,帶著一干走狗,狂笑著離去了。

他一走,眾官里還坐得住?轉眼之間,李家內外,只剩下杯盤狼藉的剩酒、剩菜,和如喪考妣的一干吏部官員了……他們可是跟著李默整了半年的人,現在老大倒台,反攻倒算的時候到了,他們也得跟著倒大霉了。

街口馬車,只有沈默和徐渭二人。看一眼方才還車如流水馬如龍的尚書府,再看看那些轉眼間失魂落魄的吏部官員。沈默不由長嘆一聲,對徐渭道:「現在知道厲害了吧?」

徐渭一臉苦悶道:「從今以後,誰還能再與他們抗衡?」

「所以我們得把他們的氣焰打下去。」沈默壓低聲音,一臉堅決道:「以彼之道,還彼之身吧!」

「你這次不怕將來傳出去名聲不好了?」徐渭笑道。

「打著正義的旗號,我百無禁忌。」沈默嘿嘿一笑道:「放心吧,把趙文華弄殘了,咱們只有加分沒有減分。」

「好吧,他們演完了,該咱們上場了,」徐渭輕笑一聲,問道:「什么時候動手?」

「不著急,」沈默搖搖頭道:「這件事,你不能摻和太深,不然會讓人起疑的。」說著正色道:「無論什么時候,保存自己比消滅敵人都更重要。」

「那你准備讓誰出頭?」徐渭問道。

「自然會有人的。」沈默輕聲道:「我們得跟嚴閣老好好學習,不動則已,動則就要一擊必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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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沈默在無逸殿,看到了嚴嵩以趙文華的名義,彈劾李默的奏章抄本,其上有三條罪名如下:

其一,謗訕聖上。便是李默那道策論題』漢武、唐憲成以英睿興盛業,晚節乃為任用匪人所敗!』趙文華疏中摘錄此語,指責李黷這是有意譏謗世宗,罪莫大焉。

其二,意圖為同鄉張經翻案。

其二,干擾江浙督撫用人,致使所用非人,東南塗炭,倭寇猖獗。將倭寇未滅的罪責推到李默身上。

他奏疏的原文上說:』臣受皇上重托,為人所嫉。近奉命還京,臣計零寇指日可滅,只以督撫非人,今復一敗塗地,皆由默恨臣前歲劾逮其同鄉張經,思為報復。見臣又論曹邦輔,則唆使給事中夏、孫媒孽臣及宗憲,黨留邦輔,延今半年,地方之事大壞。前浙直總督又不推宗憲,而用王誥抵塞,然則東南塗炭,何時可解?陛下宵憂何時可釋也!默罪廢之余,皇上洗瘢錄用,不思奉公憂國,乃懷奸自恣,敢於非上如此,臣誠不勝憤憤,昧死以聞。

真是字字如刀,殺人見血,李默再無翻身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