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一章 佐貳(2 / 2)

官居一品 三戒大師 2353 字 2020-09-11

芶縣丞等人一下子傻了眼,但眾目睽睽之下,豈能違抗縣尊的命令?只好按照海瑞的要求,將轎子里的土坯一一搬進縣衙。

看著平日耀武揚威的芶縣丞一干人。脫掉官服,狼狽不堪的搬運土坯。老百姓們哄堂大笑,感覺十分出氣,很自然也對這位新來的海大人。好感大增。

趁著那些人搬磚的功夫,海瑞已經把臉洗凈,換上了自己的七品官般,頭戴烏紗之後,原先寒酸老百姓的模樣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威嚴官相。本朝取士,沿襲前朝故例,考的不只是文章,還有相貌,所謂『牧民者必有官相,無官相則無官威』。因此在取士時,有一個附加條件,其實也是必然條件,就是要相貌端正,六宮齊全。譬若面形,第一等的是『國』字臉、『甲』字臉」『申』字臉;次等的也要『田』字臉、『由』字臉。官帽一戴,便有官相。倘若父母不仁,生下一張『乃』字臉,文章再錦綉,必然落榜。

比如說沈默,俊俏小生甲字臉。算是做官的第二等臉型,不過他雙眼大而有神,劍眉直插雲鬢,嘴唇薄而鼻梁挺直,倒比那些單純的國字臉更加得考官欣賞,因而在冉面時,還是得了個一等。

但海瑞是舉人,雖考過進士,文章做得也老道,卻因落筆直言國事、成文痛陳時弊,考官自然不喜。在墨卷上便落了榜,因此根本就沒能去過那『面相』一關。

而有無官相,只有穿上官服才能顯現出來。沈默一路上見過他兩次。他穿的都是布衣棉鞋,根本看不出端倪。現在到了蘇州城,第一次穿上了知縣的帽服,才見他眉棱高聳,挺鼻凹目,在通明的火光下竟不怒自威,正氣凜然,讓人不由心折。

老百姓一見大人面相剛直,不是那些肥腸滿腦的官兒們,覺著這樣的大人,興許會貪瀆的輕點,對他的好感又增加三分。

海瑞一直站在衙門前沒有進門,直到那些個官兒們把磚搬完,心中忐忑的站在他面前。只聽海大人又吩咐道:「把縣衙的外牆上,鑿十個大洞!」

縣丞心說:「這人心眼太小了吧,真是不敢得罪啊。」便小意陪笑道:「大人,好好的牆壁,鑿了窟窿多可惜?」

海瑞冷笑道:「我聽說長洲縣從前一些官吏,敲詐勒索百姓,弄得人們叫苦連天,本官就要把衙門里的腌攢濁氣全部放掉,所以要鑿些窟窿,透一透氣!」說著大手一揮道:「鑿!」

沒辦法,官大一級壓死人,鑿就鑿吧,正好大伙還沒洗手,掄膀子就干吧。

大冷的天,長洲縣的官吏們揮汗如雨,掄棄大錘,把縣衙牆上鑿了十個井口大的大洞,從外面一直能看到里面。

窟窿鑿好之後,海瑞又讓人在縣衙門前掛上兩道空白豎幅,親筆題寫了一副對聯,上聯是『黑漆衙門八字開』下聯『有錢沒理莫進來』。最後寫一個橫批道:『本官日夜受理狀子。』

大伙這才知道,他讓人鑿洞是什么意思,原來是為了方便大家告狀喊冤,不至於因為被衙役擋在門外。就上告無路了。於是乎,喊冤的、告狀的百姓絡繹不絕,海大人的上任第一天,就一直忙到大天亮。

沈默站在衙門對面,看著這前所未見的一幕,鐵柱和三尺站在後面。三尺搖頭道:「雖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但這火也燒的太旺了吧,一來就把手下都得罪了,轉眼又把富豪大戶得罪了,以後還怎么混?」他是北丨京的老兵油出身,司空見慣的是上下沆靡一氣,狼狽為奸,卻沒見過這樣的。

相見而言,鐵柱就純朴的多,他情緒激動的反駁道:「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屍骸就是對的嗎?若是沒有海大人這樣的清官管一管。我大明朝的百姓,還能看到點希望嗎?」他是下層百姓出身,沒少受了官府的氣,所以對海瑞這樣大張旗鼓為老百姓張目的官員,有著天然的好感。

「你怎知他不是做做樣子?」三尺冷笑道:「看著吧,保准是熱鍋子炒屁,臭一陣!等過不了個把月。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舊!」

「俏**還不少來,「沈默笑罵一聲道!「別爭了,咱們找家店**,餓死我了快。」

兩人卻不依不饒的問道:「大人,那您是個什么看法呢?」

「身為他的直接上級」,沈默回過頭來,一本正經道:「我感覺壓力很大。「說完便揚長而去。

兩人面面相覷,心說這是什么意思?

當天晚上,沈默三人便歇在城內一家叫『東升』的客棧中。

一夜無話,次日起床,便在客棧中吃早茶…蘇州的客棧,大都是前樓後院,樓是茶樓,院是客店。相互獨立,又相得益彰。沈默三個從後院步入茶樓,但見這里跟杭州的茶樓又不同口杭州的茶店,大都是敞廳,一視同仁,不管是縉紳先生,還是販夫走卒,入座都是顧客,混淆在一起吃飯喝茶。

而蘇州的茶店,卻分出等級,各不相淆,有錢有地位的在里面,在樓上,普通百姓在樓下,在外面。沈默是要觀風的,與鐵柱兩個只在最外面那間廳上坐下。

小二過來招呼,沈默讓他只管上招牌的早點。不一會兒,蜜汁豆腐干。松子糖,玫瑰瓜子,蝦子醬油,棗泥麻餅,水晶湯團等等,便擺了滿滿一桌子,雖然盡是些小碟子小碗的小菜量,但架不住種類繁多,色香味俱全,確實要比杭州和紹興強不少。

沈默最愛吃的,是那大如核桃的水晶湯團,較一般湯團稍小,餡心是豬油白糖,皮子是水磨糯米粉。皮薄餡大,便個個透明如水晶。湯團端上來時,小兒還特意囑咐道:「客官先咬破一小口,吃里面的湯汁。要不然,大口一咬,餡里滾燙的汁水濺出來,燙痛嘴巴就不好了!」

這對鐵柱和三尺那種急性子來說。簡直是一種折磨,所以他輯都對此道美味敬而遠之,轉而對那些可以大快朵頤的發起進攻。

但這種水晶湯團,卻正合沈默的性子,他不緊不慢的舀著晶瑩剔透的湯團,一邊輕輕吹著氣,一邊享受著和煦的晨光,聽著邊上人的吳儂下|載—美少|女軟語,不由搖頭暗贊道:『就是生活啊!』

那些人好似在討論今年的夭氣如何。庄稼的收成怎樣,沈默自然不會太感興趣,只是有些奇怪,城里人一般都不關心這個,怎么蘇州人成了例華他們也不種糧食啊。

待將一碗湯團吃個了七七八八,沈默感覺有些飽了,便用又去聽鄰座那些食客的談話,這一聽不要緊。那談話的內容竟讓他大為震驚!

只聽眾人對一個衣著光鮮,面色白皙的中年人道:「魏四爺,您在昌源號里是說了算的,能透露一下你們票號怎么看嗎?」

那魏四爺面色為難道:「這個毗不好吧。」眾人便給他端茶倒水。還上了一份最好的早點,討好道:「您就當閑聊,給我透個底兒唄。」

「好吧」,魏四爺仿佛下了極大的決心道:「但不許外傳,傳出去我就不好交代了口」

一屋子人一起搖頭道:「您放心。我們嘴嚴實著呢。」便都一臉熱切的望著他,仿佛等待金科玉律一般。

沈默看了,心說:『是這個魏四爺傻了,還是這些人都傻了?』這么大的地方,人多嘴雜,怎么可能保密?但所有人都安之若素,沒有一個覺著不妥的。

只聽那個魏四道:「根據我們東家親自去常熟走訪,發現去年那里雨水太多,溫度偏高,今年極可能可能蟲害偏多,夭氣偏冷,估計減產的可能性比較大。」說完還忙不迭補充一句道:「但天有不測風雲,這事兒誰也說不准,我姑妄說之,你們姑且聽之就成。

沈默感覺十分荒謬,因為此人像極了他那一世最不靠譜的三張嘴之一的——股評家。

沒有人在意他的『免責之語』都緊張的追問道:「那您覺著該歉收幾成,米價何許呢?」

「這個,不好說吧。」魏四爺又拿喬道。

馬上有上好的龍井奉上,他這才壓低聲音道:「聽東家說三成歉收。常熟去殼新米價,會漲到一石三兩三左右。」

「那豈不是糧食的各種券都要漲價……」眾人齊聲驚呼道。

但讓沈默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這些人的眼中流露出的,不是氣憤,而是興奮!就像餓狼見到肉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