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六章 情與法(1 / 2)

官居一品 三戒大師 2463 字 2020-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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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我的沈大人,」黃錦一見面便大喊救命道:」你可得幫幫我呀。」

「別急,您慢慢說。」詫默請他坐下道:「您不是一直在杭州嗎,怎么大老遠跑過來了?」

「實話跟您說吧,」黃錦愁眉苦臉道:」我是避難來了……債主已經把我的老巢給占了,我現在是有家難回啊……說著竟抹起淚來。

沈默有些奇怪道:「哪個不開眼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黃錦郁悶的癟癟嘴道:「在咱們嘉靖朝,我們這些人算哪根蔥,別看人家面上叫公公,心里還不知怎么埋汰俺們這些人呢。」

沈默笑著安慰道:」不會的,尊敬還是發自內心的。」說著喝一口茶水道:「到底怎么回事兒?公公給下官講講吧。」

黃錦嘆口氣,便為沈默從頭講起,原來他在沈默之前一年,便已經到了杭州,因為原先就是織造局出身,所以重建起來自然是輕車熟路,很快恢復了與幾個大綢布商的聯系,邀請他們為制造局代工。

要知道這時候的綢布,因為被海商壟斷了外銷的路子,價格自然被壓得極低,綢布商們幾乎是在賠本經營。現在黃錦立功心切,給得價格十分公道,卻要比賣給海商劃算得多,於是杭州、寧波的幾大綢布商,紛紛投入了織造局的懷抱,開始全力向其供應綢布。

有人要問,宮里窮成那樣,黃錦哪來的本錢?不錯,他確實沒錢,從北京出來就帶了五萬兩銀子,還全都充了門面,把破舊的制造局衙門翻修得十分氣派。然後他就坐在這光鮮的衙門里,召集那些綢布商前來商洽,因為都是十幾年前的老關系,商人們還記得當初制造局的規矩,都是先交貨後算賬、從來不給定金的,現在見黃錦修個衙門都花了幾萬兩銀子,便不疑有他,都按老矩矩辦。

黃錦之所以敢這樣空手套白狼,自然有他的道道在里面——離京時憑著跟陸炳的良好關系,要到了一封大都督親筆信,抵達浙江不久,便置備厚禮,往平湖陸家拜山。

他是老江湖,十幾年前干杭州制造局的時候,便知道但凡想要把買賣做好,一定要先拜平湖陸家。

因為世代為官的陸家在浙江根深葉茂,尤其是陸炳嶄露頭角之後,更是無人可出其右,唯其馬首是瞻。可以說在浙江,基本上沒有陸家辦不成的事兒。所以黃錦懷著極大的誠意,准備用二八分成這種極具誘惑力的條件,換取陸家為自己的牽線搭橋,聯系銷路——當然不是賣給海商了,他准備另辟蹊徑,往南運。「往南?」沈默輕聲道:」想找佛朗機人嗎?」

「聰明!果然是陛下看好的人!」黃錦贊道:「沈大人你有所不知,去歲我離開京師的時候,廣東省就答應了佛朗機人在一個叫『嚎鏡澳』的小島上有償居住,這事兒並沒有讓內閣下發部議,只是在幾位閣老間討論了一下。」說著苦笑一聲道:「說起來也是錢逼得,嚴閣老覺著,荒無人煙的小島,閑著也是閑著,還不如租出去讓廣東吃點租子呢,便答應了下來。」

「所以你准備找佛朗機人碰運氣?」沈默問道。

「不能叫碰運氣吧?」黃錦道:「王直那伙人壟斷海運,佛朗機人也被吃得死死的,想要我大明的貨物高價,就得忍受王直的敲詐。」說著撓一撓胖胖的下巴道:「我覺著如此一來,咱們就和佛朗機人有了共同語言,一拍即合的好事兒,豈有不成之理?」

「這不挺好么?」沈默笑問道。「好什么好?」黃錦罵一聲道:「我真是八十老娘倒綳孩兒,可讓陸家的小兔崽子給坑苦了。」

「怎么回事兒?」一聽這話,沈默眯起眼來,陸家的大鐵箱子,還在自己府衙里躺著呢,至今沒人找他要。

「原先陸家管事的二老爺,已經去了好幾年了。」黃錦郁悶道:「現在是陸家的小少爺在當家,我看他年紀輕輕,有些不大放心,但想著這么大個家、這么多人能讓他做主,顯然有其過人之處。」

沈默不置可否的笑一笑,聽黃錦繼續道:」所以我就姑且請他試一試,結果那小子還真厲害,沒有個把月,便說已經安排好了,一千輛大車往南運,貨到付款,還給我定金一萬兩。」

「一見到那些大車,我就有些信了,又覺著有陸炳那層關系在,他不可能騙我,因此便痛快交貨,但畢竟是第一次,所以沒給他多了,只給他緞兩千匹,紗和絹各三千匹,請他代為運送。」

「到了去年底,那邊的款子到賬了,一共八十萬兩銀子,一分也不少。」黃錦說著一臉郁卒道:「於是我便將全部的綢一萬匹、紗一萬匹、絹兩萬匹,悉數交給陸家那小子,盤算著這四百萬兩到手後,除去跟綢布商結算的,給陸家提成的,還能剩下個百八十萬兩交給皇上,那我這奴才也算是立功了。」說到這,他竟心痛的腮幫子直哆嗦道:「誰知道到了福建境內,竟然碰上了倭寇,將我的貨全都搶光了,嗚嗚……」這下是真哭起來了。

沈默皺眉道:「既然是走陸路,從江西去廣州多近?何必要繞遠走福建呢?」

「誰知道是怎么回事兒?」黃錦帶著哭腔道:」我以為陸家人罩得住,就任由他們搗鼓去了,誰知道他們怎么走了福建呢?」

「這里面問題多多啊,「沈默嘆口氣道:「不是我說你,黃公公,人家這擺明了是在陰你——現在這年頭,哪還有貨到付款一說?大家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至少也得先把本錢要回來再說,哪有您這樣大方的主?」

「我也不想這樣啊,」黃錦愁眉苦臉道:」那陸家小子太能說了,他說佛朗機人最講誠信,既然合同定了,砸鍋賣鐵也會履行,我讓他左一句、有一句,結果就稀里糊塗的答應了。」

「哎……」沈默陪著他嘆口氣道:「這個啞巴虧吃的可夠大的。」

「誰說不是啊?」黃錦腮幫子哆嗦道:「那些債主整天在織造局衙門里等著呢,弄得我是有家不能回,只好來投奔沈大人您了。」

「公公來我這自然雙手歡迎,」沈默道:「可是您除非永遠不干這行,不然欠了賬還是得還的,否則誰還敢接織造局的活兒?」

「那是,」黃錦如泄了氣的皮球一般,癱坐在椅子上,過了一會兒才突然抬起頭來,雙手緊緊抓著沈默的右手道:「沈大人,奴婢離京前,陛下曾對我說,如果遇到解決不了的麻煩,只管找您,您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沈默不著痕跡的抽回手,笑著安慰道:「公公先在我府上住下,休養一段時間,待我把手頭的事情理順了,看看有沒有法子幫你把問題解決了。」這不像萬福記那種不擔也得擔的事情,沈默可不想輕易背上這平白無故的千斤重擔。

黃錦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感激,因為他也知道,沈默同樣是初來乍到、一窮二白,也不可能有什么辦法,只好強笑:「得,我就叨擾一陣子了,有道是一人計短、二人計長,咱哥倆早晚能合計出來。」

「就是這個意思。」沈默點頭笑道。

待把黃錦安排到內宅,命人好生伺候,沈默坐在太師椅上閉目深思,想不到上任第一天,事情就如潮水般奔涌而來,一下子把人淹沒了,不由自嘲的笑笑道:「清閑的日子,是一去不復返了。」

便抬起頭來,清清嗓子道:」來人。」

外面伺候的三尺進來道:「大人有何吩咐?」

「兩件事,一,請歸先生來,二,准備一下,本官夜里要微服出行。」

「是。」三尺出去,不一會兒,歸有光急匆匆趕來,恭敬施禮道:「大人有何吩咐?」經過下午在後堂的一出,他現在絲毫不敢小覷這年輕的大人。

「請先生幫我做兩件事情,」沈默也不跟他客氣道:」第一,從明日起,將蘇州城的米、面、肉、蛋等民生商品的物價統計起來,最晚中午給我,每日皆如此。」

雖然有些麻煩,但不是什么難事,歸有光應下道:」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