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無妄之災(1 / 2)

朝為田舍郎 賊眉鼠眼 2462 字 2020-08-15

李林甫是怎樣的人,李隆基比誰都清楚。

顧青當然也明白李隆基的心思,他問起顧青對李林甫的評價,其實想聽的並不是李林甫如何,而是對顧青的考量。

李林甫執宰十九年,君臣相愛相殺半生,顧青所提到的「結黨」話題,嚴格說來是李隆基和李林甫兩個人達成的默契。

李林甫需要結黨來鞏固相權,李隆基需要朝堂結黨分出派系,方便他左右平衡。

黨爭之禍,唐朝的君臣們還沒嘗到苦果,在這個年代,結黨被視為利大於弊可以默許的一種現狀。

大唐中期以前是門閥士族的天下,門閥其實本身就是一種深層次的結黨,武則天削弱門閥勢力,大力推進科考,寒門學子有了魚躍龍門的機會,但是門閥的勢力仍舊存在,如今能站在朝堂里的大臣,大多是門閥士族出身。

比如李林甫,就是李隆基的遠親,唐太祖李虎的五世從孫,比如李光弼,看似大大咧咧,他其實是柳城李氏出身,還有位列大將軍的郭子儀,他出身太原郭氏,漢代光祿大夫郭廣意的後裔。

滿朝公卿皆出身門閥,門閥與門閥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和恩怨,結黨是無可避免的,所以李隆基對朝堂結黨采取默許態度,這一點倒並非昏庸,而是知道無法阻止,於是因勢利導,索性利用朝臣結黨來達到他平衡朝堂的目的。

皇帝默許結黨是為了平衡,朝臣結黨是為了私利,但是宰相結黨那就是禍害了。

顧青對李林甫的評價,其實也是他的心里話。

前世的他只當過公司領導,沒治理過國家。但道理還是懂的,前世他見過別的公司內部搞小團體小山頭,這種公司存活時間往往並不長,人浮於事,因私廢公,人人為了小集體的利益而勾心斗角,內耗之後,倒閉是必然的。

大唐如今差不多也是這樣,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無限的榮光背後,早已危若累卵。朝堂黨爭,節度使擁兵自重,權貴圈地,流民日漸增多,軍隊漸生暮氣,帝王昏庸,朝堂無可用之臣等等,問題太多了。

每個問題單獨來看,其實都是小問題,但是這么多小問題加在一起,只消被外部力量輕輕一推,諸多小問題爆發後便是無法挽救的大問題。

這一點,李隆基沒看到,他沉浸在溫柔鄉里譜寫他的《霓裳羽衣曲》,權貴們沒看到,他們忙著圈占土地,置辦家產,朝臣們沒看到,他們忙著勾心斗角爭名奪利,甚至底層的百姓也沒看到,他們以為這盛世還能延續很多年。

眾人皆醉,顧青獨醒。

可惜的是,顧青評價李林甫的這番話,李隆基的反應只有兩個字,「呵呵」。

呵得很誠懇,看得出也是走了心的,但顧青清楚,李隆基並不以為然。

帝王的態度決定臣子的忠奸,如果換了太宗李世民,君臣奏對之時,哪怕對臣子的話再不認同,太宗的態度也是肅然且謙遜的。

李隆基的演技顯然比不了太宗皇帝。

「顧卿所言有理,呵呵,有理。」李隆基輕捋青須笑了笑,道:「李相一生有功有過,但他的『過』,並非結黨。」

顧青笑道:「是,陛下果然比臣看得更遠,臣對李相的評價不過是孩童囈語,幼稚得很,讓陛下見笑了。」

對於剛愎自用的人,永遠不要與他爭論,總之他說什么都是對的。這個道理顧青上輩子就學會了。

李隆基心情愈發不錯,李林甫薨逝帶給他的問題和煩惱,此刻已漸漸消淡。死了一個權相,朝堂仍然還是會照常運轉,至於後面的問題和煩惱,慢慢解決便是。

「顧卿,隨朕再往山上走走,天色已黑,咱們君臣不妨來個踏月尋梅,亦不失為一樁美談。」

高力士為難地道:「陛下,此地為山道,將作監尚未鋪出路來,夜晚難視,山道崎嶇難行,陛下若有失……」

李隆基擺了擺手,道:「無妨,讓羽林衛點起火把便是,驪山地勢算不得陡峭,就算失足摔倒了也無大礙。」

說完李隆基當先朝山上走去,顧青和高力士對視一眼,只好無奈地跟上。

…………

山林里的夜晚尤其寒冷,北風呼嘯而過,蕭條的樹干瑟瑟抖動,發出尖利的嘯聲,仿佛一群厲鬼在人間的夜空里凄厲慘叫。

半山腰背風的一個小山坳里,趙阿兄和另外兩名逃工瑟縮在一個天然的樹坑旁,三人雙臂緊緊相抱,瑟瑟發抖冷得像三個哈麻皮。

「趙阿兄,真的受不了了,我們生火取暖吧……」一名逃工凄然道。

趙阿兄的目光比寒風更冰冷,斥道:「胡說什么!我們是逃工,你以為還是在家種地的時候,隨便找堆柴火便可生火了?夜晚火光一起,山下的將作監和禁衛們必然循著火光找來,拿住了咱們至少是流放千里的罪。」

另一人帶著哭腔道:「可是再這樣下去,我們會被活活凍死……」

趙阿兄冷冷道:「那也要忍著,好不容易逃出來了,這點苦都受不了,被官兵拿住下場比現在還慘。」

「趙阿兄,你說等天黑咱們便逃出驪山,此時已天黑了,為何還不走?」

趙阿兄搖頭,道:「等到深夜再逃,此時官兵都沒睡下,戒備仍然森嚴,逃出去的希望不大。」

三人低聲說著話,忽然一人發現離他們不遠的山道上有人行來,距離很近,隱隱能聽到他們的說話聲,人群大多是羽林衛官兵打扮,為首兩人一個穿著常服,另一個年輕人卻穿著官服。

躲在山坳的三人頓時大驚失色,尤其是看到那些羽林衛,三人愈發惶恐不安。

「咱們逃走的事終於被將作監發現了么?所以派官兵上山來捉拿咱們……」一人面如土色道。

「定是如此,否則天黑了這群官兵為何還上山?」另一人嚇得渾身直顫。

趙阿兄最為冷靜,他不動聲色地伏低了身子,悄悄往前湊近,仔細端詳了一番山道上的羽林衛,越看越心驚。

趙阿兄雖然是三人中看起來最有主意最有魄力的人,但他終究只是個逃徭役的平民,在徭役之前,他不過是鄉下一個普普通通種地的農戶,無論見識還是心性,當領導都遠遠無法稱職的。

看到山道上的羽林衛後,趙阿兄立馬做出了他自認為最正確的判斷。

這群官兵果然是來捉拿自己的,將作監那群畜生好狠毒的心,自己三人不過是逃了徭役,又不是舉兵造反,用得著動用如此大的陣仗捉拿咱們嗎?

「趙阿兄,咱們跑吧!再不跑就晚了!」

趙阿兄面頰的肌肉微微抽搐,看起來像一只落進獵人的陷阱走投無路的困獸,表情和目光愈發凶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