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水落石出(2 / 2)

朝為田舍郎 賊眉鼠眼 2672 字 2020-09-03

顧青急忙扶住她,笑道:「這位嬸娘莫多禮,哪有長者對晚輩行禮的道理,折煞晚輩了。」

老婦人嘆道:「能給侯爺當親衛,向兒好福氣。侯爺如此尊貴的人物,竟為了區區一個親衛而親自從長安趕來,足可見侯爺待部曲之真摯,老婦早已囑托了向兒,往後在侯爺一定用心護侍,若遇危難,縱為侯爺殉身擋死亦在所不惜,侯爺這般人物,大唐若能多幾個就好了……」

顧青苦笑道:「嬸娘莫隨便說什么生啊死的,咱們都不死,都要好好活著,此事若了,鄭家兄弟娶妻之事包在我身上了。」

老婦人露出憂愁之色,嘆道:「簡兒被刺史府拿進大牢,也不知何時放出來,他們太過分了,不但不給撫恤,還將為國流血征戰的兒郎抓起來,官府如此作為,老婦深悔將兒子送去從軍……」

顧青轉頭望著鄭向,道:「你兄長被拿,你是何時趕到商州的?」

鄭向道:「小人三日前趕到商州,臨行前向韓將軍告過假的。」

「這三日里,你在洛南縣或是商州城里做過什么事,對官府的人說過什么話?」

鄭向想了想,道:「小人聽聞家中出事便向韓將軍告假,待小人趕到商州城時,兄長已被刺史府拿入大牢了,小人什么都沒做,也沒見過官府的人,知道兄長被拿後,小人情知無法解決此事,馬上請同鄉向長安送信,請韓將軍過來……韓將軍待我等袍澤如兄弟,以往遇到無法解決的事袍澤們都是請韓將軍幫忙的。」

顧青疑惑道:「那就奇怪了,你兄長被拿是一回事,可你什么都沒做,刺史府為何要拿你?」

鄭向回憶許久,神情遲疑地道:「或許,或許……刺史府以為小人知道些什么內情吧……」

顧青眼睛一亮,道:「你知道什么內情?」

「兄長半年前從安西都護府歸鄉後,小人曾告假回家一趟,與兄長聚了一次,那一夜小人和兄長都飲了酒,兄長半醉之下跟我說,他知道朝廷對歸田的傷兵有撫恤,但他……完全沒指望過官府會把撫恤給他。」

「為何?」

「兄長說,他在安西都護府從軍時,營里有幾個同鄉,後來幾場大戰,同鄉死了幾個,傷了幾個,傷的那幾個歸鄉了,兄長回到家鄉時找過他們,他們也過著一貧如洗的日子,據說洛南縣衙沒給過一文的撫恤,那幾位老兵也去鬧過,但縣衙對待他們十分粗魯,甚至將安西都護府開具的從軍官憑撕毀了,然後將他們趕走……」

顧青隱隱明白這件事的根源了。

「整個商州這些年有多少從軍的青壯?」

鄭向靦腆地笑了笑,道:「侯爺,這您可難住小人了,小人只是個吃兵糧的,哪里知道那么多……」

鄭向的老母卻在旁邊道:「別的地方老婦不知,這些年從我們村子里走出去從軍的青壯,約莫已有一兩百人了,很多孩子老婦都是看著他們長大,看著他們拎上包袱去從軍,一代又一代,一批又一批,卻很少見過有人回來……」

顧青深呼吸,似乎要呼出堵住胸口的濁氣,輕聲道:「一個村子就有一兩百人,商州地面有多少村子,有多少青壯,如果每個從軍戰死或殘疾的人朝廷發放兩百文撫恤,那么一千人,一萬人該有多少撫恤?官員若將這筆錢扣住,那可真是吃得滿嘴流油了……」

院子里眾人悚然一驚。

顧青一語道破了這件事的根源,直到此刻眾人才明白鄭簡為何被拿,為何洛南縣衙死活扣住撫恤不發。

韓介一臉不敢置信道:「侯爺,官府沒那么大的膽子吧?就不怕戰死的老兵家眷聚集起來鬧事嗎?」

顧青淡淡道:「戰死者的撫恤應該發放過一部分,官府不敢惹眾怒,嬸娘想必清楚吧?這些年您村子里的戰死者撫恤是否發了?家眷們是否覺得太少了?」

老婦人點頭道:「不錯,村子里每年都有戰死的消息,縣衙的小吏來發撫恤大多只給幾十文到一百文,鄉親們隱隱覺得不對,一條人命為國捐軀為何只給這么一點,可小吏解釋說是朝廷成例,大唐每個地方都是一樣的,鄉親們也就沒說什么了……」

韓介冷冷道:「按我大唐成例,戰死者的撫恤每人不得少於兩百文,而且是戶部從國庫撥的專款發到各地刺史府,邊境十大重鎮節度使府則是直接從當地稅賦中扣除撫恤,剩下的再解往國庫……」

鄭向訥訥道:「小人從軍後便知不對,可小人只是一個吃兵糧的,惹不起這么大的事,於是只好默不作聲了……」

顧青嘆道:「戰死者的撫恤,當地官府肯定扣留了大半,而受傷歸來的,恐怕一文錢都拿不到,畢竟民心似鐵,官法如爐,只要人活著,官府有的是辦法熬制你,受傷的老兵便只能忍氣吞聲,那些不願忍氣吞聲的,比如你的兄長鄭簡,便直接拿入大牢,或是索性污蔑他是逃兵……」

嘿嘿冷笑數聲,顧青道:「想錢想瘋了,主意竟打到戰死傷殘的老兵身上,商州的大小官府可真讓我長了見識……」

韓介怒道:「侯爺,此事絕不可忍!老兵為國征戰流血拼命,那些狗官豈止是在喝兵血,簡直是生吞老兵們的命!」

顧青沒吱聲,腦子里卻在掙扎交戰。

這件事太大了,老實說,顧青惹不起。

可以肯定,當地官府早已沆瀣一氣,從縣衙到刺史府,這又是一樁巨大的貪腐案,甚至從上到下已形成了一條產業鏈,這個鏈條如果被外力破壞,顧青無法確定自己將會受到怎樣嚴重的反噬。

今日見到邢深那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對他這個縣侯並無絲毫恭敬之處,顧青此刻頗為忌憚邢深的靠山,如非靠山異常強大,邢深不會如此無禮。

顧青向來是個理智的人,在不明白對手的底細以前,他通常是不會做出任何沖動的決定的。

要辦這樁貪腐案,必然要撬動整個商州的官場,以顧青如今的能力恐怕辦不到,畢竟顧青只是縣侯,不是宰相。

「先等等,等長安的消息。」顧青緩緩呼出一口氣,臉色陰沉地道。

…………

商州刺史府。

顧青等人離開後,邢深的表情便一直保持著陰郁沉默。

刺史府司馬周文信輕輕走了進來,周文信以前是邢深的幕賓,是邢深最為信任的人。後來邢深當上刺史後,便給周文信在刺史府謀了個司馬的差事,說是司馬,其實他仍是邢深的幕賓,平日里斷子絕孫的主意沒少出。

「刺史,晚生剛才打聽過那個名叫顧青的人,來頭不小啊……」周文信面容浮上憂色。

邢深冷冷道:「本官知道這個顧青,在長安城頗有名氣,當初因救了陛下的命而封侯,還寫過一些詩作被長安士子傳誦,一個因運氣而得志的少年郎而已。」

周文信輕聲道:「可他畢竟是天子近臣,天子似乎對他頗為寵信,咱們若得罪了他……」

邢深哼了一聲,道:「得罪又如何?我做人做官滴水不漏,該給的好處沒少給,他在長安有靠山,難道我便沒有嗎?不過是個幸進的小子,何懼哉。」

周文信憂慮道:「畢竟來頭不小,此人不宜得罪,否則將來指不定會給您下什么絆子,晚生以為……不如將那個姓鄭的放了,與顧青結個善緣如何?」

邢深嘆道:「你以為我不想放嗎?那個鄭簡太不識趣了,前日拿他以前,他在刺史府門前鳴鼓,差役拿他時你知道他說了什么嗎?」

「說了什么?」

「鄭簡說,他要為商州所有老兵討個公道,他還說早知商州官場克扣截留老兵撫恤,他要集結所有傷殘老兵去長安告御狀,你說我能放他嗎?」

周文信遲疑道:「或許說的是氣話吧?若將他放出來,將撫恤發給他,他應該不會再鬧了……」

邢深搖頭:「本官賭不起,若放他出來,後面還有個縣侯給他撐腰,難保他會不會真將老兵集結起來去長安告御狀,反正那個縣侯我已得罪了,現在拼的是各自的手段和靠山,你去給長安送封信,再附上五千兩銀餅,詳細說說本官遇到的麻煩,接信之人知道怎么辦的。」

周文信點頭應了,隨即遲疑道:「那個姓鄭的……」

邢深眼中迅速閃過一絲殺機,語氣陰沉地道:「此人……是個禍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