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現在你可以出去了。」

沈佳蓉將賀子昱上下打量了一眼，滿意的點了點頭，已經八點多了，這個點，鄧爺爺應該已經醒了，她都還沒刷牙洗臉了。

沈佳蓉走到流理台，正刷著牙，嘴巴的一圈全都是白色的泡沫，透過鏡子，她看著悠閑的倚靠在門口，正欣賞著自己刷牙的賀子昱，用水將嘴巴白色的一圈白色泡泡沖干凈，轉身看著賀子昱道：「賀先生，我和你孩子餓了，你讓方明輝多准備點吃的。」刷牙的時候，臉都被擠的變形了，還有嘴巴的一圈都是泡沫，多丑啊，偏偏賀子昱還用那種專注的眼神盯著她，沈佳蓉真有種渾身都不自在的感覺。

賀子昱一眼就窺探出沈佳蓉心底的想法，笑了笑，雖然手上受了傷，不過沈佳蓉這樣貼心的舉動，讓他暖暖的感動，她說什么，自然是事事遵從。

沈佳蓉去找方明輝的時候，沈佳蓉給家里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們鄧金鵬已經醒過來的消息，張敏他們聽了，自然十分高興，紛紛表示要過來探望，被沈佳蓉回絕了。

鄧爺爺剛醒，還需要靜養一段時間，另外就是外婆的事情，這樣的噩耗，他應該不會那么容易接受，他現在，最想見的，應該就是外婆吧，也會有很多話，想對她說吧，所以就這段時間，除非鄧金鵬主動提出來要和賀子昱的家人見面，不然的話，沈佳蓉不想任何人打擾他，他需要一段時間去適應心底的傷痛。

醫院的早餐，就算是私人醫院，自然也比不得家里，不過肚子餓得時候，就算是白米粥包子油條雞蛋，吃起來也香，最重要的是，因為是在醫院，所以可以暫時擺脫家里已經吃的快要反胃的營養餐，毫無壓力的吃一頓簡單的，也不知是餓還是心情好，沈佳蓉難得喝了兩碗米粥。

吃完早餐，已經是早上九點多了，沈佳蓉走到鄧金鵬的病房門口，卻遲疑著，有些不敢進去，以前，她心心念念的盼望著鄧金鵬能醒，現在，他醒了，她心里也是很高興的，卻又忍不住的擔憂，沈佳蓉想，自己真的是個很矛盾的人。

賀子昱就站在沈佳蓉的身後，墊著腳尖往里邊看，卻不進去，對沈佳蓉而言，面對鄧金鵬，是一件需要勇氣的事情，賀子昱在心底微微的嘆了口氣，拍了拍沈佳蓉的肩膀，轉動門把，將房門推開。

房間收拾的很干凈，床上的被子，折疊的很整齊，床單就像被熨過的一樣，完全符合鄧金鵬一貫嚴謹的風格，但是床上卻空盪盪的，鄧金鵬根本就不在病房。

沈佳蓉轉過身，神色有些慌張，賀子昱已經沖到洗手間，洗手間也沒人。

「沒事的，別擔心，鄧爺爺估計是出去散步了，我們出去找找。」

賀子昱走到沈佳蓉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沈佳蓉牽起他的手，兩個人一起去外邊找人。

已經是冬天了，不過s城靠海，終年氣候溫潤，冬天的話，不像北方那樣，干燥嚴寒，不過畢竟是冬天，還是有些冷的，尤其是早晨和晚上的時候，雙寒露重的，會有很深的寒意。

「分頭找。」

沈佳蓉看著賀子昱，兩人朝著不同的方向走去。

醫院正對著的方向，是一個不大也不小的公園，因為已經是冬天，樹上的葉子落盡，光禿禿的，早上的時候剛有人打掃過，不過地上，還有噴泉內的水池，都飄滿了落葉，太陽還沒完全出來，這一大片園子，還有些地方是沒照到的，一片光亮明媚，另外一片，昏暗陰冷，那樹倒映在地上的影子隨風晃動，看起來，有種說不出的落寞。

沈佳蓉著急的找了大半天，有些氣喘吁吁的，剛想過去另外一邊去問問賀子昱有沒有找到人，轉了個身，就看到坐在樹底下石椅上的鄧金鵬，他的身上，只穿了件藍條紋的病服，那衣服，本來就大，現在穿在他身上，就和戲服似的，早晨的涼風吹來，他的衣服膨了起來，顯的他整個人更瘦，陽光下，銀發刺眼，還有那瘦弱的背影，沈佳蓉怎么看，都覺得心酸難受。

她一步步走了過去，鄧金鵬靠著椅子，微仰著頭，看著太陽，陽光灑在他瘦若枯槁的臉上，蒼白虛弱的讓人心疼，他似乎很專心，專心到連沈佳蓉走到他身邊，都沒有發現。

沈佳蓉向前走了兩步，在他的旁邊坐下，柔聲叫了句：「鄧爺爺。」以前看著鄧金鵬，她覺得心酸愧疚，可現在，她卻有種想要落淚的沖動，那種感覺，她說不上來，就是覺得鄧金鵬太辛苦了。

沈佳蓉的手覆蓋在他的手背上，她的手本來就涼，可鄧金鵬的手卻是冰的，又冰又僵硬，還干，他現在，真的瘦的只剩下皮包骨頭了。

鄧金鵬聽到沈佳蓉說話的聲音時，沒什么反應，直到她的手覆蓋上他的手背上，那突來的溫暖，才讓他漸漸的回過神來，轉頭看著沈佳蓉，扯出了一個僵硬的笑容，以往那雙精銳的雙眸，現在，卻滿是渾濁，以前那個永遠都不會倒下的男人，因為周君蘭的過世，終於再也堅強不起來恩了。

沈佳蓉看著鄧金鵬，心里真的很難受很難受，以前，她看著他默默的在周君蘭的身邊照顧，她一直都很希望，周君蘭能和他在一起，她想，要是他們兩個人在一起的話，一定會很幸福的，因為鄧爺爺真的很愛很愛她的外婆，他能包容外婆的一切，就像賀先生對她一樣，而且，她知道，外婆的心里，也是愛著他的。

鄧金鵬的愛很偉大，偉大到，足夠讓任何人動容，但是現在，她真覺得鄧金鵬好可憐，本來，只要解決了沈旭橈的事情，外婆就會和他在一起的，沒想到卻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三十多年的痴情守候，這樣的結果——就沈佳蓉這樣的旁觀者尚且都不能忍受，更不要說鄧金鵬這樣的當事人了，沈佳蓉真的很想知道，周君蘭在臨死前，是不是有過後悔，後悔這么多年，一直沒答應鄧金鵬，和他在一起，外婆的這輩子很苦，鄧爺爺比她，又幸運到哪里去。

「佳佳，你來了。」

鄧金鵬伸出另外一只手，輕輕的拍了拍沈佳蓉的手背，然後伸手將她貼在臉上的發絲撩開。

「在病房里呆了這么久，太悶了，看到今天天氣不錯，想出來透透氣。」

鄧金鵬解釋道，略有些滄桑的聲音，透著濃濃的疲倦。

「是不是讓你擔心了？」

沈佳蓉搖了搖頭，然後又點點頭，緊咬著唇，才克制住自己落淚的沖動，沒讓自己的眼淚奪眶而出。

「鄧爺爺，我和賀先生，都很擔心您。」

她真的很怕他因為外婆的事想不開，因為深愛過，就算沒有經歷過鄧金鵬這樣的痛，她也能感同身受。

「佳佳，別擔心，我沒事，我只是出來透透氣，昱兒他的傷口怎么樣了？」

昨個一整晚，鄧金鵬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一直沒睡著，周君蘭過世了，他的心真的很難受，這樣的事實，一時半會的，他真的接受不了，他的累他的疲倦，不是因為他昏迷了這么久，而是因為，他痛失了深愛的人，這么多年了，他一直都將守護周君蘭當成自己全部的使命，現在，她突然走了，那種感覺，真的絲毫不遜色於，信念坍塌，一整晚的時間，他都在說服自己接受這個殘忍的現實，就算是真的心傷，他也不能讓自己表現的太過傷痛，因為，他不想佳佳擔心。

「只是劃破了皮，沒什么事的。」

鄧金鵬已經夠煩心了，沈佳蓉不想他因為別的事情再操心了。

「鄧爺爺，天涼，您穿的這么少，會著涼的，我們進去吧。」

沈佳蓉真的很擔心鄧金鵬會生病，因為於婉婷的事情，她其實是很害怕別人病卧在榻的，她總擔心會一病不起，尤其是現在鄧金鵬的狀況，真的很讓人擔憂。

「你現在懷著孩子，也要多注意，我們進去吧，賀少呢，他去哪里了？」

鄧金鵬現在，是恨不得每時每刻都能看到佳佳和賀子昱在一塊，他才能放下心來。

「他應該就在另外一邊。」

沈佳蓉側過身，手指著另外一個方向，賀子昱剛好就從她手指的方向，小跑著過來。

「他過來了。」

沈佳蓉看著朝自己靠近的賀子昱，身姿筆挺，俊美優雅，一步步，踩著細碎的晨光，款款而來。

「鄧爺爺。」

賀子昱走到鄧金鵬的另一邊，和沈佳蓉一左一右扶著鄧金鵬回了屋。

鄧金鵬剛回屋，就進了洗手間，許是一直在周君蘭的身邊照顧，他素日一貫很注重儀容，女為悅己者容，男子也是一樣，在心愛的人面前，也希望自己展露的是美好的一面。

沈佳蓉繞著屋子，將房間打量了一遍，這才發現，床上的枕頭都濕了，剛剛因為擔心鄧金鵬，她心里著急，所以沒注意到，賀子昱一直跟在她的後邊，枕上那濕濕的一片，他剛才進來的時候就發現了，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那可是自己痴心付出了三十多年的女人，現在突然發生了這么大的變故，怎么可能不傷心？怎么可能不落淚？

「賀先生，鄧爺爺應該餓了，你去問問方明輝還有沒有稀飯了？」

這么久，鄧金鵬一直都是靠葯水吊著的，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用稀飯開開胃了，別的，他肯定也吃不下。

鄧金鵬在洗手間呆了很久，直到賀子昱用保溫杯盛好了粥回來了，等了好一會，他才從里邊出來，一身筆挺的西裝，胡子什么的，刮的很干凈，雖然還是瘦，臉色也不好，不過干凈了許多，精神看起來也好了許多。

「鄧爺爺，您還沒吃早飯吧，先喝點粥吧。」

其實鄧金鵬什么都吃不下去，不過看著沈佳蓉那樣，也實在是說不出口，從昨晚到現在，他想了很多，自從跟著君蘭之後，他一心就想著照顧她，很久沒思考這么多問題了。

他心里是想跟著周君蘭一起去的，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那樣做，因為現在，他真的是除了賀家之外，佳佳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夠得上親人的人，他要那樣做了，佳佳肯定會很傷心的，這大半輩子，他一直都是為周君蘭活著的，以前是，現在是，今後也是，她臨死前，心里最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佳佳，他覺得，自己應該活下來，代替她看著佳佳幸福，就算是心里空盪盪的，很難過，也要活著。

鄧金鵬沒什么胃口，要不是佳佳一直勸著，他喝不了兩口，不過到最後，也就只喝了小半碗而已，任是佳佳怎么說，他也再都喝不下去了。

「佳佳，既然鄧爺爺喝不下了，就算了。」

賀子昱握著沈佳蓉的手，看著她那殷切而又擔心的模樣，有些心疼，其實他也希望鄧金鵬能多吃點，那樣身體才能好得快，但是現在這情況，他哪里會有胃口，而且，他這么久都沒進食，這第一次，也不能吃太多了，需要循序漸進的。

「那就不喝了吧。」

沈佳蓉起身，剛要收拾東西，被賀子昱制止：「東西都放著吧，一會我讓人來收拾。」

「我來收拾就好。」

沈佳蓉吸了吸鼻子，低頭迅速收拾著東西，轉身進了洗手間，將門關上，打開水龍頭，看著鏡子里的那個自己，就開始掉眼淚，這么多年，她是親眼看著鄧金鵬和周君蘭走過來的，現在發生了這么多事，對鄧金鵬，她想想就覺得心疼，這么多年，鄧金鵬就像她外公似的，一直照顧著她，比起周君蘭，他更加的理解她，現在看著他這個樣子，她心里實在是難受，難受的想哭。

因為曾經經歷過，她明白，過去的事情，對自己來說，有些時候是很難過去的，外婆的死，在鄧爺爺心里的傷，什么時候才是盡頭。

「昱兒，你把佳佳照顧的很好，我和君蘭可以放心了。」

鄧金鵬看著賀子昱，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人這一輩子，遇上一個深愛的人不容易，相愛的，就更難了，你和佳佳，要珍惜這緣分，最近這段時間，接二連三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你要她承受的壓力太大，你要多費點心思。」

鄧金鵬說完，微微的嘆了口氣。

「佳佳是我的妻子，我照顧她是應該的，鄧爺爺，您放心，我不會讓他受委屈的。」

賀子昱知道，鄧金鵬現在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佳佳了。

鄧金鵬聽賀子昱這樣說，滿意的點了點頭，其實把佳佳交給賀子昱，他沒什么可放心不下的，就是心里牽掛，忍不住想要問兩句。

「想過什么時候舉行婚禮嗎？佳佳也算是出身名門，是於家唯一的血脈了，現在也是子絲的董事長，我希望，你能給她一個婚禮。」

昏迷期間，沈佳蓉說的那些話，鄧金鵬都是聽到的，有些時候是不願醒來，有些時候想要醒過來，卻睜不開眼睛。

「爺爺奶奶也提過這事，時間的話，主要還是看佳佳的意思，如果她願意的話，我們會盡快籌備，不然的話，就只能等到她生完孩子之後。」

鄧金鵬剛要開口，沈佳蓉手上拿著保溫盒，推門走了出來，鄧金鵬轉過身，看著她紅紅的眼眶，微微的嘆了口氣，起身走到她跟前：「佳佳，我想去見見君蘭。」

沈佳蓉看著鄧金鵬，吸了吸鼻子，緩緩的點了點頭，道了聲：「好！」

鄧爺爺他，應該有很多話，想對外婆說，而外婆，應該也很想，鄧爺爺去送她最後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