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四月會開花,到那時候山間一片金黃,香味也十分濃郁。
也許那個時候母親的病就已經治好了。
這晚,陸沉鄞睡得還算香。
李芳卻睡不著,狹小的病房里擠了好幾個床位,陸兵和她擠一張床睡,李芳聽見他的嘆息知道他也沒睡,小聲問道:「到底是什么病?要多少錢?」
陸兵艱難的翻身背對她,「大半夜的不睡覺瞎想什么。」
「不是...我就想知道什么病?」
「那醫生說的我聽不懂,反正不是很嚴重,快睡吧。」
李芳也望著漆黑的天花板,周圍的呼吸打呼聲此起彼伏,她忽然又想到什么:「小鄞一個人在家沒事吧,你還是別陪我了,回家照顧孩子吧。」
「從小在山里野到大的,能有什么事。」
「不行,我還是不放心。」
「沒什么好不放心,他懂事著呢。」
李芳忽的一笑,「也對,咱們孩子格外懂事。」
她想,這是一種福氣。
這樣的治療持續了一段時間,陸沉鄞每個周末都會守在醫院,隔壁床的人都說李芳有個好兒子。
他們都以為會慢慢好起來。
其中考試試卷發下來,陸沉鄞卷好塞進書包准備去醫院,雖然成績談不上很好,但是這次總算擠進了前十。
油菜花開的正茂盛,映著和煦的陽光,格外愜意。
他想把這個分數告訴母親,她會開心的。
因為李芳和陸兵都不是讀書人,所以李芳督促他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才能出人頭地。
他在家里等陸兵來接他,每個周五晚上陸兵都會接他去醫院。
等了兩個小時也沒等到人,陸沉鄞一直站在路口望,天色漸晚,遠處的路口也逐漸看不清。
半夜十二點多他才等到陸兵,他騎著三輪車匆匆趕回來,翻箱倒櫃找東西。
陸沉鄞手腳發麻,「爸爸,怎么了?今天怎么沒接我去——」
「你媽要動手術,要准備錢!」
「手術......」
陸沉鄞腦子一片空白,「不是只要打針吃葯就好了嗎。」
陸兵不想和他解釋,揣好存折問道,「要去醫院嗎?」
陸沉鄞迅速穿好鞋子,「要!」
李芳在下午說胸悶,晚上突然又暈了過去,只能做手術。
等在手術室門口陸沉鄞一點都忍不住了,「爸爸!媽媽到底生的什么病,為什么要開刀!」
上次李芳出車禍開完刀整個人瘦了一圈,一直躺在床上,腳也不動。所以在他的觀念里開刀不是好事情。
陸兵弓著背垂著頭就是不回答。
陸沉鄞站在那里,「是不是媽媽的病治不好?」稚嫩的男聲回盪在空曠的走廊里,干凈得悲涼。
陸兵深深嘆了口氣,「等你媽出來再說。」
李芳在手術中撿回一條命,陸兵也不提這茬,依舊端茶送水照顧她。
可李芳的身體卻每況愈下。
期末,六月底的時候,考試成績出來,陸沉鄞是倒數的。老師打電話給陸兵,陸兵沖回家對陸沉鄞就是一頓打。
陸沉鄞一滴淚也沒掉。
「讀書差以後沒出息!你媽平常怎么說的?你要氣死她嗎?」
打罵到最後,陸兵聲音有了哭腔。
陸沉鄞癱坐在地上,說:「我不想讀書了。」
「沒出息的東西!」
陸沉鄞吼道:「天天讀書都見不到媽媽!現在見不到,以後也會見不到了!」
陸兵所有的憤怒都被噎在喉嚨里,學期結束,後面是暑假,他也不想管他了。
「那暑假你就好好陪你媽,這點成績別和你媽說,省得氣死她!」
陸沉鄞吸了吸鼻子。
李芳也知道自己的身體,雖然誰也不說,但是她自己心里明白,夜里時常自己偷偷掉眼淚。
一腳去了,留下爛攤子給父子倆,小鄞也還小,以後的學費生活費討老婆的費用讓陸兵一個人怎么承擔。況且這次住院開刀就花了不少錢。
她也怪自己不爭氣,為什么要生這種病!
她也很害怕,所以開始變得愛嘮叨了,時常和陸沉鄞說:「你以後千萬不要認識不三不四的人,好好讀書,現在的社會只有讀書才有出路,千萬別學壞......」
男孩子容易學壞,容易闖禍,她不希望陸沉鄞有一天走上歪路。
七月下旬的某天下午李芳走了。
陸兵前腳剛給她喂完飯,出去洗個碗回來叫她怎么都不回應。
他手里的瓷碗哐當一聲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一個大男人眼淚唰唰的就下來了。
他和李芳是別人做媒認識的,雖然談不上什么愛情,但是相互依靠這么多年,感情深厚。
當初那媒人介紹給他的時候是這樣說的:「那丫頭長的干凈清秀,臉蛋好,又勤勞,唱歌也好聽,跟黃鸝叫似的,脾氣也是相當的好,八百里都找不到這樣的好姑娘。你們倆將來要是真結婚生孩子,生個兒子,長得像她,模樣可要俊死了。」
陸兵趴在床前痛哭流涕,陸沉鄞剛拐進病房就聽見他的哭聲。
陸兵抬眼看向陸沉鄞,的確,兒子像她,模樣很俊。
他朝陸沉鄞招手,顫著音說:「叫聲媽媽。」
最後叫一聲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