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誰問道左人(2合1)(1 / 2)

覆漢 榴彈怕水 4028 字 2020-11-14

</br>「所謂淫祀之過,並不是說集會、祭祀太多,而是在於攬財、誤農。我們太平道行事,雖然也經常集會,但卻極少向貧民索求財貨,更不會耽誤他們正常勞作!」

「而妖言之說,更是聳人聽聞!我們太平道所事奉的,乃是『黃老之道』!何時漢家天下,這道家學問卻成了妖言?!」

「還有惑眾……既然不是妖言,而是正道經學,那便是有聚眾宣講之舉,又如何稱惑?難道不是教化之舉嗎?」

這名高瘦的太平道人慷慨激昂,而公孫珣也是一邊聽一邊頻頻點頭……畢竟,後者也知道,前者所言基本上是實話。

如今的太平道真的是半點都看不出有什么離經叛道的地方,更別說是什么妖邪之道了。便是朝中有識之士意識到了它的危害性,也是因為注意到了它強大的動員力以及構成人員的復雜性,而不是說太平道的經義和行為方式有問題。

實際上,和儒家一樣,太平道也是把上古時期當做了一個理想模板……他們認為黃帝統治時期的天下沒有剝削壓迫,也無飢寒病災,更無詐騙偷盜,人人自由幸福,而這個世界喚做『太平世界』,太平道的職責則是『致太平』。

而且,這些人拜得是老子和黃帝……總不至於說這兩位是什么妖邪之輩吧?

至於說傳教手段,據公孫珣所知,無外乎是兩種:

一個是懺悔,凡是犯下過錯的人,只要跑到路上誠懇的磕頭,向天磕頭向地磕頭,那你的罪過就可以消解;

另外一個則是所謂的符水治病,燒符喝水,病好了自然是心誠則靈,病不好去見幽都王了那自然是心不誠的緣故。

這兩種把戲,很能吸引人也很能迷惑人,但是,即便是公孫珣都不好說什么……因為這年頭就是這么迷信!沒看蔡伯喈都說了嗎?只要天子在什么時間什么地點,誠心誠意的對著哪個方位恭恭敬敬的祭祀祈禱,那這個天下的什么痼疾就會得到解決。

既然如此,你憑什么不許人家太平道心誠則靈?!

再說了,如果不是絕望到極致,又有幾個人會信這種東西呢?

「至於勾結內侍……」這個太平道人依舊在辯駁,而且言到此處,之前一直面露憤然的此人卻忽然冷笑不止。「這一條罪過我們太平道便是敢認,君侯便是敢定,朝廷也絕不敢許吧?請問,如今處理朝政的尚書台,是不是內侍所掌?替天子傳達旨意的黃門監,是不是也為內侍所掌?文武百官升遷之時交錢的西園,是不是還被內侍所掌?若是勾結內侍也是罪過,自三公以下,滿朝文武都該同罪……便是君侯你,一妻一妾,不也是兩位閹尹的親眷嗎?!」

「放肆!」董昭難得拍案而起。

公孫珣不以為意的看了眼董昭,卻是回頭示意那太平道人繼續:「你不必管他,且接著往下說,還有一條罪沒辯呢?」

太平道人原本是昂首凜然直對董昭怒氣的,但此時被公孫珣一逼,卻又不禁為之一滯。

因為,最後一條罪名乃是『謀逆造反』。

平心而論,這其實是一個很輕易就可以反駁掉的罪名,甚至可以說根本就不需要辯駁,因為任何一個人要想說別人謀反,總得拿出證據來吧?如果像眼前這樣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說別人謀反,讓別人反過來證明他沒謀反,那天下是要大亂的!

換言之,太平道人可以輕易避開這個話題。

但是,這里是趙國下屬的襄國縣,跟鉅鹿毗鄰,此地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張角曾經謀逆過一次……被赦免了而已。所以,如果這個太平道人是個真想講道理的人,那他是繞不開這個話題的。

「昔日大賢良師乃是誤解了《太平經》中的經義,以為若要黃天降世,則需要鼎革天下……」良久,這道人才勉力解釋道。

「我也通讀了《太平經》。」公孫珣在堂上不少人的驚愕目光中忽然打斷了對方。「所謂大賢良師,難道不是取自『柱天群行之言,不若國一賢良』的經文嗎?既然如此,這個自稱大賢良師的人便應該能夠先知先覺,超越世人目光才對,如此錯解經義,又如何能稱大賢良師呢?」

高瘦的太平道人一時語塞,只能訥訥而言:「若非是以為黃天將降世,又如何會出那等事故?」

「難道不是聽說漢中張修大興五斗米教,生怕落後於人這才倉惶起事的嗎?」公孫珣難得嗤笑一聲,這是他從王憲王道人那里聽來的秘辛。

沒錯,張角第一次造反不是腦袋進水了,他是聽說漢中五斗米教和關中一個什么什么教突然興起,生怕被人搶了生意,這才一個按捺不住,舉旗子造反了……結果自然是『純當練習』了。

太平道人聞言面色愈發慘白:「昔日之事,天子都已經寬宥了,君侯又何必盯著不放呢?況且,當日之後,大賢良師便將心思放到了教化百姓、治病救人之事上,以昔日之罪譴今日之行,難道這也可以嗎?」

這便是主動在這個話題上認慫了,看來,此時這些太平道人對大賢良師的個人崇拜還沒到後來那份上。

「不是我刻意找太平道的茬。」公孫珣聞言也是輕松笑了起來。「說了半日,你這道人叫什么名字我還都不知道。」

「張晟!」

「哪個sheng?」

「日光最耀的晟!」

「那張晟,」公孫珣繼續笑問道。「你喊我君侯,應該是知道我是誰了吧?」

「這是自然。」張道人坦誠言道。「趙國上下,可有第二個君侯?!」

坐在地上昏昏然的馬老公此時也是陡然一驚。

「那你知道我為何要尋太平道的麻煩嗎?」公孫珣繼續追問不止。

「實在是不知道。」這張道人無奈答道。

「乃是因為妒忌。」對方愈是無奈,公孫珣就愈是輕松起來。「我實在是妒忌你們那位大賢良師……」

「君侯家世出眾,且家中富甲一方,如今更是年少封侯、前途遠大……為何要妒忌我們大賢良師?」張晟莫名其妙,甚至有些憤怒。

實際上,不要說張晟了,便是董昭、婁圭也都紛紛側目,只有那個剛剛隱約回過味來的馬老公,恍惚跌坐在蒲團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罷了。

「如何不妒忌呢?」公孫珣仰頭感嘆道。「我是春夏之交上任的,甫一上任便感慨於民生多艱而豪強無度,於是大力打擊豪強、罷免滑吏,並清查戶口、田畝,還招撫太行山中流民,最近又興建公學,捐贈圖書。冬日間甚至還准備整修一下圪蘆河。凡種種事端,我自問是盡心盡力,無愧於趙國百姓的……對不對?」

張晟沉默了一下,但還是點頭承認:「君侯為政,趙國確實清明不少,甚至於閭左貧民而言,君侯簡直是再生父母一般……今年秋收之後,官府居然只收了一次算賦便再無侵犯,只是編制了一下什伍而已,想來也是為修河做准備,民間至今難信!」

話到此處,張晟稍微一頓,卻又不禁加上了半句:「我今年三十有四,可自記事起,趙國卻未曾有官吏如君侯這般有所作為。」

「然而我如此辛苦所為,卻比不上一個別郡的大賢良師。」公孫珣戲謔的看向了眼前的道人。「我為他們這些趙國人做了那么多事,中間不知道搭上多少辛苦、名聲,卻只是一個難以置信。大賢良師又為他們做了什么,居然讓他們頂禮膜拜?」

「君侯何至於此?」張晟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你自有前途。」

他是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你不必多言了。」公孫珣擺手示意道。「我直說好了,你便是再有道理,我今日也要尋個不是處置一番太平道的……馬老公!」

「小民在!」那馬老公面色一突,卻是直接從蒲團上下來,重新跪下,然後膝行向前。「小明實在不知道是侯爺親至,妄自大言,還望侯爺饒恕!」

「我問你。」公孫珣沒有理會對方,只是自顧自問道。「我剛才所說太平道的五個罪狀,這張道人駁倒了四個……你就說這四個罪狀,到底有沒有道理?」

「有!」馬肥往地上狠狠一叩首,然後當即言道。「那張道人平素便是個呆子,他剛才所說的其實都是胡扯!」

張晟氣得面色通紅,卻又強壓了下來。

「說來聽聽。」公孫珣不以為意道。

「就比如說淫祀什么的,」馬肥努力言道。「小老兒雖然不懂什么叫淫祀,但卻知道我們太平道也是收錢的!那些人入了道中,一般多少都會出錢給我們!既然給錢,那便是張晟說的不對,而張晟說的不對,那想來這太平道就必然是淫祀了!」

「我如何不知收錢的事情?!」張道人實在是忍耐不住。

「你管的是一文不值的窮腿子!」馬肥當即扭頭嘲諷道。「哪里需要收錢,趙國這邊的錢都是從我這里收來的,大戶們每次前來求符水,做叩首,都多有供奉,只是被我直接轉交給了鉅鹿而已!」

張晟再度語塞。

「還有什么妖言。」馬肥努力思索道。「太平道供奉的是黃天中一,這似乎是個正經神仙……但是,我也曾聽大醫張寶在筵席中與我們言道,說是蒼天不死,黃天難立,如今這朝廷依仗的便是蒼天……這或許算是妖言吧?」

此言一出,公孫珣倒還好,婁圭也有些心理准備,董昭和那張道人卻是齊齊變色。

「至於勾結內侍……」馬肥咬牙言道。「侯爺看我,我便是他們太平道勾結內侍的明證!」

「你也是內侍?」公孫珣也是覺得有趣。

「我不是,可我女婿是內侍侄子家的管事啊?」那馬老公言之鑿鑿。「我本是鉅鹿本地一大戶,家中田舍俱備,只是無端遇到一個歸家的兵痞,約了群盜燒殺了我全家,因為產業全無,子嗣也都沒了,才不得以跟著女婿過日子。後來這太平道尋我,讓我來此處做一任太平道人,圖的什么?我又什么都不懂。還不是看中了我女婿是鉅鹿趙氏家的管事。此處收的錢,一開始便說定了,鉅鹿那邊大賢良師處拿走四成,本地留三成日常花銷,還有三成給趙大人那里當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