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林辰不久前的電話,蘇老爺子當然很輕易把事情前因後果聯系起來,不過他還是優哉游哉地說:「夫人要用哲學手段分析這個問題,我們一分為二……」
她政治性極度敏銳的夫人立刻打斷他:「辰辰打電話給你,就是因為這個?」
「我不知道啊。」老爺子擺擺手,「也有可能是思念恩師嘛。」
「滾蛋。」夫人臉上布滿了憂思,「事情棘手到辰辰需要打電話給你,這恐怕是真的了。」
「不要太擔心了,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老爺子摸了摸下巴,「好比辰辰就比我高,而我嘛,肯定比你高。」
他的話並未平復夫人的心情,穿圍裙的女人揉了揉眼眶,走了兩步,握住他的手,半蹲下來,顫抖著問道。「要不,還是叫鳳子回來吧?」
……
類似的場景,也同樣在許許多多普通的家庭中發生。
有的老人怒不可遏,有的老人還舍不得把櫃子里的葯扔掉,也有老人已經躺在床上,甚至還有人急匆匆關上電視准備出門前往醫院。
但大部分普通人家,都沒有蘇老先生這樣不要命的態度。就像世界上疼愛子女的父母很多一樣,這世界上孝順父母的兒女也同樣有很多很多。
金穗大廈臨近市政府cbd周圍,是市內數一數二的商業寫字樓,現在原本是下午最忙碌的時間,但所有慣常的辦公室場景卻因為突發新聞而停止擺動。
辦公室經理的電腦開著,沈平的聲音透過整個辦公室唯一的音響傳送開來,到角落的時候已經不大清晰,更多的員工則在刷新網絡。
「據周瑞制葯相關人員透露,投毒嫌疑人名叫沈戀,前周瑞制葯研發部門員工,沈戀出於某些原因,利用職權便利,以特殊化學成分污染葯物長達數年之久,周瑞制葯通過本台向全社會呼吁,沈戀此人極度危險,目前攜帶有大量劇□□物,正在潛逃中,懇請警方將沈戀緝拿歸案。」
辦公樓內,網頁刷新聲此起彼伏響起。
網絡上,「投毒」、「周瑞制葯」、「沈戀」等關鍵詞以不要命的的速度攀升至熱搜榜單。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試圖獲得最新訊息。
甚至已經有聰明的網友將「沈戀」和昨夜同樣發生宏景的燒烤攤慘案聯系起來,一時間,更大的輿論浪潮擴散開來。
……
周瑞制葯的企業熱線電話被打爆。
但既然企業已經決心走出這一步,早已做好完備的危機公關准備。
聲音甜美的小姐接聽著各方來電,首先是致歉,其次是表示企業一定承擔責任,那樣軟糯的聲音出現在聽筒中,很多人的脾氣都消了大半。
接聽熱線的女孩都接受過最專業訓練,在安撫完來電人員情緒後,她們也同樣會在最後表示,其實周瑞制葯也是受害者,希望警方能早日抓到罪魁禍首。
通過四兩撥千斤的手法,制葯公司搖身一變成為極具社會責任感的受害者公司,而沒有盡到責任的一方,則變成了任由危險分子潛逃超過12小時的警方。
沈平頓了頓,象征性翻過一頁紙,面對攝像鏡頭,繼續說道:「下面是電視台剛剛接到的警方通報——宏景警方正式向全社會發布a級通緝令,公開緝拿在逃嫌犯沈戀。」
……
市警察局辦辦公室大廳。
一樓的所有工作警員都緊張忙碌起來,原本被刑從連按壓下、悄然展開的抓捕活動被強行提上台面。
數不清的命令由上級下達,交通樞紐布控、社區排查、網格式搜捕,能用上的抓捕手段計算機聲、打印機聲、敲擊鍵盤聲此起彼伏,幾乎每個人都忙得不可開交。
在二樓平台扶手處,省廳的大領導和周瑞制葯執行總裁並肩而立,在他們身旁則圍繞著省里到市局的諸多部門領導。
欄桿前的兩人出於禮節握了下手。
西裝筆挺的周瑞制葯執行總裁歉疚道:「相關資料已經提交給專案組了,是我們公司的管理失誤,給警方同志添了太多麻煩。」
董華轉過身,看著底下忙碌的下屬們,並沒有直接回應這句話,而神色讓人看不出任何喜怒。
就在剛才會議陷入僵局時,周瑞制葯執行總裁突然到來,攜帶大量資料,向警方報告了一起性質惡劣、情況嚴峻的投毒案件。
作案人員名叫沈戀,出於報復社會等原因,在周瑞制葯一系列腦康復葯物中投放有毒物質長達數年之久。
鬼知道那種有毒物質究竟是什么。但據他所知,那種令人癲狂的化學成分已經在昨夜已經在市里燒烤攤引起極其可怕的慘案,一名警員也因此喪生。
然而,就連制葯公司自己都沒有辦法確認那究竟是怎樣一種化學物質,但根據那位總裁的只言片語,那應該是種新型神經類毒品。
董華心中冷笑,經過昨夜事件,他們彼此都心知這也和生化武器沒什么區別了,但卻沒人敢說出這樣的結論來。
而更讓他覺得臉上難堪的則是周瑞制葯通過新聞媒體廣而告之的內容。
實際上就在昨夜,宏景當地警方已經有所行動,卻在行動中一未警告民眾注意人身安全,二沒有對沈戀發布正式通緝令,雖然他很清楚一線警員辦案有自己考量,可也因為這種考量,導致他們被原本應該是罪魁禍首的制葯企業搶得先機反將警方一軍,這種憋悶感真是令人難以接受。
他拍了拍欄桿,回頭看了一眼。
作為罪魁禍首的頂頭上司吳老局長則站在最外端,眼觀鼻鼻觀心,仿佛游離在外的不合群分子。
他收回視線,看向周瑞制葯總裁先生,點了點頭,只說:「你辛苦了。」
「我們公司一定竭力配合警方行動。」總裁先生彎腰鞠躬,顯得陳懇至極,「那我也不打擾警方工作,先告辭了。」
說完,輕而易舉就攪起滔天大浪又全然抽身的中年轉過身、就要離去,可他剛走一步,又回過頭,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臉上露出謙卑的笑容:「關於市局刑隊長向玩忽職守、並向我公司索賄一事,也請警方秉公辦理。」
轉瞬肅靜後,人群中爆發出竊竊私語聲。
剛才周瑞制葯總裁確實在匯報完情況後要求和大領導單獨談話,可任他們誰也沒想到,剛才秘密談話的內容竟然是這個。
「督察處不是有人在嗎?」領導大人頓了頓,掃視人群,「這是你們負責的事情吧?」
黃澤猛地抬眼,最終只能深吸口氣,昂首敬禮:「是,廳長。」
……
在老邊餃子館門口的吉普車內,氣氛卻是絕對的寧靜,並仿佛不受任何外力干擾。
廣播新聞已經轉向下一條內容,但刑從連或者說林辰的手機鈴聲仍未響起。
車內沒有人說話。
王朝左看右看,剛才的新聞讓他幼小的心靈受到了極大的沖擊,什么意思,周瑞制葯主動向全社會承認了葯物問題,但卻將自己隱瞞真相的責任抹的干干凈凈,甚至直接定位到了沈戀,把她當罪魁禍首推到台面上。
到最後,少年人忍不住大喊了一聲:「這他媽都是傻逼嗎!」
林辰同刑從連兩人對視一眼,嘴角露出冷淡而嘲諷的笑容:「這怎么能說是傻逼呢,這明明真是聰明極了啊。」
「壯士斷腕,可以寫入企業危機公關典范了。」刑從連說。
但無論是他老大還是阿辰哥哥,他們兩人在說完那兩句話後,竟沒有任何接下來的動作。
王朝很焦慮地在坐墊上挪動屁股:「現在市局已經通緝沈戀了,我們還要把沈戀可能的藏身位置向上報告嗎?」
「沈戀那么警覺的人,哪怕在身邊出現警察都會讓她立即脫逃,現在大規模電視通緝她,她怎么會沒有反應?」
刑從連的音質平靜的出奇,可他越是平靜,就越讓王朝心驚膽戰。
「我們現在怎么辦,瞞著嗎?」
「怎么辦,當然把事情一件件解決。」刑從連回頭看了眼林辰。
像是猜到他的心思,林辰徑自點了點頭:「我明白了,我先去市郊。」
「我會給你調人在外圍布控,大部隊到達前都最好不要妄動,你注意安全。」
刑從連說完,做了個打電話的動作,林辰點了點頭,推開車門下車。
王朝急了:「阿辰哥哥你去哪里?」
「去你找到的地方,希望還來得及。」林辰邊說邊下車。
因為剛才的騷動,附近所有警員都差不多離開歸崗,道路上一時間空空如也。
「你一個人去嗎,老大呢我呢?」
王朝坐在車里,沖著林辰背影,扯著嗓子問坐在駕駛室里的男人。
「你去小詹那里,看看有什么需要幫忙,盡量保護他,別讓周瑞的人搶先。」
「什么我怎么保護小詹先生我手無縛雞之力啊!」
「少廢話。刑從連果斷道,「自己打車。」
老大的聲音實在太有威懾力,王朝不由自主就走下車,等站在堅硬的柏油路上,他才不由得回頭問:「那老大你呢!」
然而那時引擎聲已經響起,吉普車退了半個車位,爾後車頭一轉,向絕塵而去。
王朝被噴了一臉尾氣,快走兩步拉著林辰袖口懊惱道:「這么緊急的時候老大是要去哪里啊!」
「出了這么大的事卻沒人通知我們,周瑞制葯恐怕在背後有什么動作,他要去解決那些事情。」
「是不是因為我泄露的那個ip地址讓周瑞制葯意識到不行動不行了?」王朝打開手機叫車軟件,非常郁悶地在馬路上跳腳,「可周瑞制葯能有什么動作啊!」
「別想太多。」林辰寬慰般的聲音傳來,而等王朝再抬頭,他卻只能看到林辰徑直向馬路對面走去的背影。
他大喊道:「阿辰哥哥我要給你叫車嗎?」
林辰背對他,只揮了揮手,踏上人行道,又走了幾步,站在了老邊餃子館門口。
在那里,已經退休轉行的老警員站在門簾前看著他,滿臉凝重。
林辰望著老人,平靜問道:「我需要去一個地方,您的車技還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