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五浮85(1 / 2)

犯罪心理 長洱 4243 字 2020-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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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從連被拍了一下,這才從倒錯而混亂的記憶中清醒過來。

他低頭,聽見醫生說:「第二套方案是大量的氯丙泰,但這類精神疾病的治療葯物可能會影響大腦或者心臟功能,副作用也很明顯,但應該是治療類似問題效果最顯著的葯物之一……」

後續的話他又聽不見了,大概是因為林辰又在病房里低語,說著什么亂七八糟的話。

刑從連很仔細想分辨他在說什么,可空氣里太安靜,那種細碎含混的聲音像棉花一樣填塞在整個空間中,大概是「我不要」又或者是「求求你」,這些聲音因為痛苦而變得濕漉漉,並不斷膨脹開,令人心煩意亂。

「……林顧問並沒有拒絕這套方案……」

最關鍵的三個字再次讓他回過神,是啊,在他們說完那些話後,林辰就非常明確地要求到慈濟醫院進行治療,甚至連選定主治醫師都是他相熟前輩。

林辰就像個局外人一樣,用極快地速度同醫生商定每個治療方案和細節,並選了專門針對精神分裂症病人的房間,他本來就是這方面的專家。

可刑從連也不明白,在那樣的時刻里,林辰怎么還能像沒事人一樣,把所有事情都料理得非常清楚。

他擼了把臉,強迫自己不再去看病房里的東西,並把林辰的聲音排除在外,他問對方:「你是醫生,我要聽你的看法。」

「畢竟是新型毒品,文獻資料根本沒有,雖然確實可以按照先定治療方案嘗試,但也確實冒險。老實講,我認為可以再等幾天,先收集其他病例的治療方案,再做判斷。」

刑從連打斷對方,說:「他想快點清醒過來,他也必須清醒。」

醫生臉上很明顯露出失望的神情,但非常淺淡,一閃而逝,畢竟這里是精神病院,醫生們也見慣殘酷的家屬,像他這樣希望下屬盡快清醒過來投入工作的上司,也只是普通惡劣罷了,刑從連自嘲般地想了想。

可又能怎樣,林辰很明確說過,他想和普通人一樣接受治療,還有那句「得記得來看我」,是希望他能夠督促醫生為他治療。

直到此刻,刑從連才發現,對於林辰做出的任何決定,他只有接受和支持一條路可走。

因為林辰總是這么清晰、正確、優秀,並且奮不顧身,令人無法招架。

濃重的失落和煩悶感再次襲來,明明他身邊一直有人在說話,可刑從連覺得自己像站在黑暗而荒蕪的世界里,再孤單不過。

他深深吸了口氣,不知該做什么,林辰在里面,他在外面,他們明明很近,卻又仿佛無限遠。

就在這時,他的電話響了。

他沒有調靜音,因此當鋼琴曲響起時,他甚至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人在茫然和不知所措時,總會有什么東西伸出橄欖枝來拯救你,比如工作。

刑從連向醫生致歉,退到昏暗的角落,靠牆接起電話。

黃澤的聲音響起:「刑從連,蘇鳳子怎么來了?」

他倒是沒想到黃澤會有類似煩躁甚至帶點畏懼的聲音,背景中有人在摔杯子,總之類似的「高層斗爭」,其實也和小孩吵架沒什么區別,該有的憤怒和無理取鬧都會有。

「他想來就來,我管不著。」刑從連答。

「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嗎!」黃澤很憤怒,「沒有公職,強行插入調查!」

黃澤一如既往強調程序正義。

「那你大可以逮捕他。」刑從連隨口說道。

電話中呼吸音有短暫空白,刑從連皺了皺眉,下一刻,電話那邊響起非常輕佻而愉快的聲音:「老刑,我小師弟還好嗎?」

刑從連抬起眼皮,看著不遠處的病房,醫生在給林辰注射新的治療葯物,那些忙碌的身影朦朧而虛幻,像被蒙了層黑紗。

「暫時穩定了。」他回答道。

蘇鳳子沒有再多問什么,而是話鋒一轉:「既然這樣,那周瑞這里有很好玩的事情,你要不要一起來?」

刑從連本能想拒絕蘇鳳子。

他認為自己應該坐在病房外,和林辰一起渡過這個困難時刻,像林辰說的那樣,像每個體貼戀人都會做的那樣。

可理智又很明確地告訴他,你留在這里是在自我折磨,畢竟你們相愛時間太短,這種折磨會不斷消磨你們之間的愛情。

醫院外夜色寂靜無聲,刑從連掛斷電話,拿出車鑰匙,向外走去。

……

車窗降得很低,夜色撲面而來。

刑從連單手搭著方向盤,另一只手夾著煙。

□□點是城市另一波高峰,主干道上車輛並不見少,窗外霓虹燈光影如潮水般涌動,並掠過車身。

他打開車載電台,聲音調得很低,主播並沒有再說任何案件相關的事情,夜晚電台大多是點歌類情感節目。

女主播深情的語句流淌出來,因為窗外車水馬龍聲,刑從連也聽不清那頭究竟在說什么,總也不外乎是他愛她、她不愛他一類的內容,是他從未聽過的東西。

這時刑從連才回憶起,為什么從前他幾乎沒有聽過類似的午夜情感電台。

沒有林辰的時候,他對這些情感類節目嗤之以鼻,老實講,他內心深處也從不認為自己能得到一份美好的愛情,說是清高也好孤僻也罷,像他這樣的人,骨子里排斥世界上太多東西,並認為孤獨終老一定是最合適自己的結局。

現在回想起來,這種類似於孤膽英雄的自我設定真是愚蠢的可以,因為他遇到了林辰。

認識林辰後,副駕駛的位置一直由對方占據。

林辰的話並不很多,他們會閑聊幾句,卻比黑夜中醇和的爵士樂更令人心神安寧。

他記憶中有次他們從外地出差回來,熬夜開長途。

凌晨時分,公路上連夜路卡車都變得稀少,王朝在後排打呼,林辰綁著安全帶,用困頓的姿勢窩在座位中同他閑聊。

他們說起剛才路過那座城市的風物,說起開會時令人感慨的細節,說起家里壞了的燈泡,需要回去時更換。

具體細節他已經完全記不清楚,他只記得他們說了很多話,而那完全是因為林辰怕他開車犯困,所以一直在說話。

那些聲音輕松、閑適、帶著哈欠和睡意,不斷響起,既尋常又體貼。現在,他身邊驟然失去那樣的聲音,刑從連覺得車內空得令人心慌,他不由自主解開襯衣領扣,並將車窗開到最低。

夜風灌入車內,刑從連腦海中再次浮現起那次旅途。

後來他還是將車駛入休息區,他在停車場抽煙,林辰去買兩杯熱咖啡,公路休息站很少有現磨黑咖啡,所以大多是的速溶的玩意。

周圍的停車場只有寥寥幾輛卡車,夜空中星子明亮璀璨,林辰捧著滾燙的紙杯回來,遞了一杯給他。

咖啡上漂浮白沫,液體醇厚,一些熱霧飄散開來,像林辰那時望著他的目光。

他們不約而同喝了一口咖啡,望著絲絨般的夜空,大概是彼此覺得溫暖和安寧,因此誰都沒有說話。

刑從連忍不住向副駕駛的位置看去,他總覺得還能看到林辰沾著咖啡漬的下嘴唇,帶著香甜氣息,並且閃閃發光。

也是在這個瞬間,刑從連才驟然意識到,每每在他夜晚開車時,林辰幾乎從不睡覺,那些話語和咖啡,熱茶和他吸煙時的等待,是最尋常又最不尋常的陪伴。

他從前都未意識到這些,現在突然失去,才發現習慣真是令人渾身戰栗的可怕玩意。

刑從連再次覺得恐慌,他拿起電話,沒有任何目的開始翻通訊錄,想隨便撥通什么人的電話,試圖用工作讓自己從回憶中清醒過來。

但在他真正找到可以說話的人之前,他就接了廣華化工打來的電話。

王朝的聲音很興奮,因為小詹對葯物研究有了階段性結論。

化學工程師接過電話,又講了很多,那些專業術語非常冗長,他也沒有任何心思去聽,可為了不去想林辰,他強迫自己記下那些內容,並反復確認自己的理解是否正確無誤。

這通電話讓他消磨了大概七八個紅綠燈的路程,如果不是王朝最後問了一句「阿辰哥哥怎么樣了」,他大概真能從回憶中擺脫出來。

不過他的努力顯然失敗了。林辰說得沒有錯,工作那么多,他一輩子也做不完這些工作。

他掛斷電話,把車載電台音量調高了些。

林辰對王朝很好,那並不是因為暗戀他或愛屋及烏的原因,刑從連很清楚這點,像對那個介紹他們認識的小胖子一樣,林辰天生對這些純真生物有強大的保護*。

在王朝聽不見的時候,他們也交流過對王朝的教育問題。

在面對林辰時,他也很困惑地問過對方,王朝是否太不諳世事,心理年齡顯得太過幼稚。

林辰呢,那時林辰斂眉深思了一會兒,並未第一時間回答他的問題。

他以為林辰或許是不好意思當面批評他,可大概在隔了幾個小時後的深夜,林辰遞了一本《異常兒童心理學》給他。

書邊布滿了各色標簽,里面的很多段落都被特殊標注出來。

他們坐在窗邊,林辰一頁頁翻過書,為他講解什么叫心理年齡等等一系列的問題,像個執著的老學究,又認真得可愛。

台燈昏黃,春風柔和,河水的光影落在林辰臉上,刑從連在想,在那個瞬間,他是不是已經對林辰心動而完全不自知。

他不斷在想、想到口干舌燥,這才發現手上的煙不知何時都燒完了,褲子上是一堆零落的煙灰。

他把煙頭扔了,又想拿一根,前方紅燈轉綠,他正好駛入一條夾在居民區中的小路。

兩旁的店鋪有不少已經打烊,但夜宵店剛剛營業。

這里離他們家很近,無數次清晨,他和林辰肩並肩來這里吃早餐。

他和林辰的共同回憶,就像南方彌漫的晨霧般無孔不入。

林辰總知道哪里的早點最好,雖然他愛睡懶覺,可每隔一段時間,林辰總會在清晨時不那么體貼的把他叫醒。

他們穿越大街小巷,來到熱鬧的集市,跟著晨起的老頭老太一起等豆漿或者買湯面。

比如這條南林街上有整個宏景最好的包子,林辰喜歡玫瑰豆沙,他偏愛咖喱牛肉,他們會一人買兩個,邊走邊吃。

路邊是香味清淡的香樟樹,靠近街尾的樹上掛著房屋出租店的木牌,這些都一一浮現起來。

當時他覺得好友之間一起步行去找早餐再正常不過,現在想來,簡直愚蠢的可以。

為什么林辰總能提前知道哪里的東西好吃,為什么林辰從不叫王朝,為什么無論多遠的路途,林辰都願意和他步行而不是乘車?

這些問題的答案,讓刑從連甜蜜得心臟都要抽痛。

因為林辰愛他,想和他多呆一會兒,如此而已。

刑從連不敢抽煙,甚至覺得自己只要一動就讓眼前的畫面破碎。

林辰不愛吃辣,卻願意陪他吃麻辣小龍蝦;林辰討厭晚睡,可會陪他通宵看球;林辰會提醒他系安全帶,林辰遞水給他時一定提前擰開瓶蓋……

種種細節太過清晰明顯,他享受著那些超越友情的愛意和照顧,卻完全不自知,像個徹頭徹尾的蠢貨。

周瑞大樓已經盡在咫尺,刑從連覺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否則他一定會拋下一切掉轉車頭沖回林辰身邊。

他按滅煙頭,在路邊找了個車位停下,決定步行。

鬧市區的夜晚也接近尾聲。

奶茶店開始打烊,面包坊掛出全場八折的標牌,公交站台擠滿了情侶。

他周圍滿是准備歸家的路人,人流熙熙攘攘、相互攙挽,在店鋪閃亮的霓虹燈下,每張臉上都寫著疲倦和歡樂。

刑從連雙手插袋,向前行走,與無數情侶擦肩而過。

女孩勾著男孩撒嬌,男孩摟著女孩親吻,閨蜜間相互調笑。人們談論各式各樣的話題,衣服、鞋子、工作、愛人,嘈雜的聲音充斥在整個黑夜之中,而這里,卻沒有林辰的聲音。

他又接了個電話,下屬在向他匯報葯物調查的最新進展,周瑞制葯拒絕配合,他們暫時找不到任何突破口。

刑從連敷衍了兩句,告知對方自己馬上就到。

可在放下電話的那瞬,他舉目四望,突然意識到整個世界沒有任何色彩,孤獨深入骨髓,令人恐懼。

他甚至覺得,無論林辰有多么愛他,他可能都無法再一次承受類似的時刻,太灰暗、太孤獨太難受,他就像突然斷癮的患者,失去了生活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