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三)(1 / 2)

赤色黎明 緋紅之月 4479 字 2020-06-19

徐錫麟花了十天考察鳳台縣根據地,離開根據地前終於和陳克見了面。人民黨對光復會表達了足夠的誠意。在光復會即將展開的南京戰役里頭,人民黨表示可以派遣一支數量不低於不久前派遣的醫療隊前往提供戰地救治。至於是否出兵相助的問題,徐錫麟沒提,陳克也沒說。徐錫麟還希望人民黨能夠提供槍支彈葯與金錢方面的支援。他表示,一旦攻克南京,光復會定然會予以償還。

對這種肉包子打狗的請求,陳克表示可以和同志們商量一下,而且陳克還真的在例會上說到了此事。只是此時同志們都不待見陳克,討論一點都不熱情。最終決定支援光復會三百支槍,一萬五千發子彈。

徐錫麟帶著這絕不能算是微薄的成果回到杭州,光復會的大部分同志們一點都沒有感覺高興。

「人民黨剿滅了幾萬新軍,上千條槍總是能拿出來的吧?」

「只給槍,錢糧就沒有援助么?」

「醫生還來來去去的,至少留下些醫生在我們這里,平時大家就不生病么?」

說這些話的都是沒有籌集錢糧經驗的光復會干部。對他們來說,革命就是拿著武器攻打下滿清盤踞的大城市。就如同他們在浙江南部干過的事情,自打攻克杭州之後,浙江的革命立時就變得熾烈起來。除了上海之外,光復軍開始進攻各地府縣,浙江能集結起來的兵力在杭州被一打盡。光復軍並沒有遇到強有力的抵抗。

當然和之前光復會年輕干部們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發言相比,這種發言倒是足夠「克制」。而且與會的干部不多,此時杭州成了個大集結地,操著各地江浙口音的各色人等紛紛聚集在杭州,大家是應陶成章號召而來。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攻克南京。

不到一個月,浙江局面就天翻地覆,這大大出乎徐錫麟的想象。本該是激動的心情卻沒有真的激動起來。把這次出使安徽的事情交代完,徐錫麟就去探望了秋瑾。秋瑾的手術很成功,體內的兩顆子彈都被取了出來。她的臉色依舊缺乏血色,卻不再是那種病態的慘白或者潮紅。

見徐錫麟回來,秋瑾自然是高興。徐錫麟見秋瑾的傷勢好了不少,一顆懸著的心也落回肚里。兩人都去過根據地,說著安徽之行自然很有共同語言。對於根據地展現出的強烈秩序感,兩人都很有感覺。秋瑾上次到根據地已經有大半年時間,聽著徐錫麟講著根據地的模樣,秋瑾回憶起上次的見到的局面,感嘆人民黨發展之快超乎想像。

徐錫麟嘆道:「璇卿,我這次回來,突然有了一個想法。文青帶領的人民黨為何遠勝過岳王會,也遠勝我們光復會。就在乎文青能發動起百姓來。這次我回到杭州,咱們要打南京,浙杭州城里頭到處都是咱們光復會的人。我這才有點恍然大悟的感覺。在安徽考察的時候,安徽各地人民黨的黨員與干部在每個地方其實都不多。可這些黨員干部遍布了整個安徽各地。他們部隊雖多,也駐守各方。戰時打仗,平時也是要從事很多基礎建設工作。興修水利,疏通河道。甚至還有軍隊所屬的農場,工廠。人民黨數萬之眾,完全管起了千萬人口的安徽。如臂使指,調度有方。數次大勝,來絕非僥幸。」

秋瑾上次是去向陳克索還女學生,沒有得這么多這么仔細。聽著徐錫麟娓娓道來,也是頗為贊嘆。

徐錫麟接著說道:「我們這次攻打金陵,杭州城里頭聚集了近萬人。且不說這些同志各不相屬,咱們在各地打下來的府縣完全沒了人。我其實私下想,不打金陵又能如何。若是我們與安徽一樣,整頓光復會的秩序,也建成一個新的政府。這上萬人若是能組織起五十萬人,從中練出一兩萬精兵也不是難事。再攻打金陵豈不是易如反掌?」

秋瑾緩緩點頭,卻說道:「時不我待。現在若不掃清滿清在江浙的勢力,我們定然是不得安寧。」

「為何是我們不得安寧?現在一日三驚的卻是滿清才對。」徐錫麟答道。

這個回答讓秋瑾感到一陣迷惑,是啊,現在感到最驚訝恐慌的是滿清。為什么秋瑾沒能有這種感覺,她只覺得一種沉重的壓力。難道是池州的經歷讓秋瑾對自己失去了信心么?

「伯蓀,浙江四面受敵,不拿下金陵,我們的確很吃力。」秋瑾給了一個自己都不信服的解釋。

徐錫麟對此不以為然,「安徽就不是四面受敵?為何我們提起安徽,就覺得人民黨四面出擊。提起浙江,咱們就四面受敵了?若是浙江百姓如同安徽一樣,跟著咱們光復會革命,以浙江人口之眾,土地之肥沃,咱們大可四面出擊。」

秋瑾隨著受傷,不過豪氣卻沒有被磨滅。聽徐錫麟說的果斷,秋瑾用力點點頭,「那伯蓀有何想法。」

「當前一定要打金陵,不過是為了驅逐滿清勢力,掌控稅收與財政。想在浙江收稅,地主士紳是絕對避不開的。若是不能打下金陵,士紳們是不可能真心擁護我光復會的。但是我在安徽所見,人民黨根本不在乎地主士紳。而且……」說到這里,徐錫麟停下了話語。

人民黨是通過消滅地主士紳來奪取安徽的統治權,徐錫麟對這點已經了解的清清楚楚。沒了地主士紳,加上人民黨全面接管地方上的經營,鳳台縣的繁榮徐錫麟得清清楚楚。可是這一路上,徐錫麟怎么都不能真心接受在浙江這么干起來。而且就算是徐錫麟鐵了心這么干,光復會內部有這么多地主士紳出身的干部,這些人可不會真的同意。

秋瑾受重傷之後大家不敢讓她再動,所以對最近光復會的動向了解不多,見徐錫麟這么遲疑,秋瑾追問道:「伯蓀,為何不繼續說。」

徐錫麟最後說道:「我覺得當前的局面,光復會必須與士紳共治浙江。若是肯合作的開明士紳,那就給權給位置,若是一定要給滿清陪葬的,那咱們也絕對不能留情。若不能盡快如此行動,咱們光復會是絕對經不起絲毫失敗的。」

秋瑾聽了之後微微點頭,眼睛里頭已經有了光亮,「從去年年底開始,安徽江浙也打了這么多次。原本咱們以為只要能夠豎起大旗,振臂一揮。天下絕對如同**一般。不說遠的,這蘇、浙、閩、皖、贛五省會立刻群起反清。結果仗打了不少,但凡現在反清的地盤,無一不是打出來的。陶公極力要攻克金陵,也是此意。但現在來,諸黨里頭,以文青的人民黨為翹楚。伯蓀你這一說,我便清楚了,文青不僅能打,更是能治。」

畢竟是大病初愈,秋瑾說到這里已經是氣喘噓噓,有些說不下去。陶成章重重的點點頭,秋瑾指出等著滿清自己垮來是完全不現實,各地勢力雖然對滿清諸多不滿,卻不可能應聲而起。想徹底消滅滿清,必須貫徹武力徹底推翻滿清的理念。陶成章雖然也有這樣的感覺,卻沒能如同秋瑾一樣說的這么明晰。

陶成章用力點頭,「沒錯。這次親去安徽,我算是明白了,若是想打,那就先得能治。以現在的局面,光興起一時之兵是絕對不行的。不用說多,咱們光復會現在手里的錢糧絕對不夠撐過半年。不能治,那就沒有糧餉錢財。滿清只要能逼住我們,不用一年咱們自己就得分崩離析。」

兩人有了共識,心中都是大喜。不過怎么「治」浙江,光復會其實討論不多。因為在光復會的理念里頭,政府收稅其實是件「惡行」,是不得已才能做的事情。而徐錫麟與秋瑾的新法則是必須能夠極為有效的收稅,才能支撐革命長期進行下去。不少光復會里頭的骨干是私販會黨,他們對收稅無比痛恨,假如光復會的理由就是能不納稅。盡管徐錫麟與秋瑾都是光復會里頭的重要干部,可他們若是提出整頓稅收的建議,只怕絕難輕易通過。

想到這里,徐錫麟忍不住嘆了口氣。他現在突然理解了陳克為何以強力摧毀地主士紳的同時,又花了極大的氣力建立政府。人民黨政府直接管理百姓,收稅自然有天然的方便。加上人民黨自己又種地又開工廠,這筆收入自然是進了政府手里。所以人民黨能有如此強大的財力。

「璇卿,我現在就去找陶公商量此事。」徐錫麟覺得不能再等,這等事情一等就不知道要拖到何時。

「這倒不用,我讓人請陶公過來,咱們幾個先私下商量此事。這種事情若是被別人知道,只怕要起不小的波瀾。」秋瑾畢竟是女性,手腕要比徐錫麟柔和不少。

陶成章得知秋瑾「病情有反復」,心里頗為著急,推了手邊的事情就趕了過來。在病床邊聽了秋瑾與徐錫麟的新想法,陶成章沉吟不語。

「推翻滿清是一場長期戰爭,不可能靠速勝。」這個結論陶成章現在完全能夠認同。「與士紳共治浙江。」陶成章就不太喜歡。士紳基本都是地主,而陶成章是反對土地兼並的。光復會里頭自耕農出身的革命者並不是少數。與地主相比,這些自耕農能拿出的錢財不多。那么拿錢最多的地主自然要求得到更多。若是以「共治」的名義召集江浙士紳,那拿錢多的卻得不到好處,豈不是要逼地主起來反對光復會么?

光復會里頭的理論家章太炎是極力反對議會民主的,他認為議會民主就是有錢人說了算的制度。徐錫麟的法固然有道理,若真的實行了,對近期的革命自然是有幫助。不過從長遠,害處也很多。

陶成章其實也想問問徐錫麟在人民黨根據地參觀的感受,不過當時事情忙,沒來得及。現在被秋瑾「誆來」,他所幸就把這件事給解決了。

聽了徐錫麟把人民黨根據地的施政措施給講了一番,陶成章聽到前面所說各種政府運行與平均土地的時候,尚且能面帶微笑。聽到了人民黨盪平了各處圍子的大豪強,全面壓制了地主士紳,陶成章再也笑不出來。

人民黨所打擊的對象,恰恰是光復會的主要力量之一,雖然人民黨到現在為止建立的功業令人矚目,可光復會若是這么干起來,首先自己就垮掉了。這是陶成章絕對不可能模仿,也絕對不願意模仿的路線。

雖然沒有確切的證據,不過陶成章現在相信,陳克統領的人民黨一定有了一套完整的革命綱領。如果沒有這樣一套東西,人民黨現在應該和光復會一樣,陷入一種左右為難的的狀態之中。

假如陳克有了心靈感應的能力,能聽到陶成章此時的心聲。他只怕會用一種同情的語氣告訴陶成章,「毛爺爺早說過,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

在這點上,陳克從來有著最堅定的立場。無論玩弄陽謀或者陰謀,陳克從歷史上到的血淋淋的事實早就告訴他誰是朋友,誰是敵人。但正是先有了這樣的堅定立場,正是有了不可能認敵為友的信心,陳克反而敢於充分利用敵人之間的矛盾。

親自到了這個時代,知道了以前不曾得知的事情,陳克才對袁世凱怎么篡奪滿清的權力有了新的認識。陳克現在認為袁世凱並非從一開始就有推翻滿清的打算,袁世凱肯定想當權臣,這個毋庸置疑。不過慈禧那種傳統的不讓各方勢力獨大的政治手腕制住了袁世凱。在這方面,慈禧還真的是個「傳統政治家」。任何一件事,慈禧的考量都不是事情本身,而是如何利用這種事端來調整滿清朝廷的格局。以達到不讓任何勢力做大的結果。慈禧固然是靠了咸豐皇帝生了獨子才得到了一些權勢,但是這個老太太能呼風喚雨幾十年,靠的就是這手政治絕活。如果單單比這方面的能耐,陳克自己甘拜下風。

但是這種政治平衡的手腕在舊時代或許能行,在這個工業化的新時代就完全不行了。工業講的是專業化制度化與精確的管理,任何國家一旦采取了工業化的生產方式,那么政治上就必須有與之向匹配的制度與營運方法。慈禧那套權術,完全與工業化背道而馳。

盡管因為透露了未來三十年的預期與規劃,陳克遭到了同志們不待見。不過根據地的營運並沒有因此而降低了效率。高級干部們可以不待見陳克,不過面對著堆積如山的工作,不以組織化的方式進行處理和解決,那么工作就要立刻出問題。所以對陳克滿意或者不滿意是個私人問題,在公事上同志們依舊得按照制度來服從陳克的指揮。

就在陶成章、徐錫麟、秋瑾,在誰是敵人誰是朋友這個問題上傷透了腦筋的時候,陳克召開了干部會議。在會議上,他講述了自己的大膽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