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1 / 2)

股市又跌了,一步一步蹣跚地走向崩潰,這里,沒有人吶喊,該叫的早叫了,該喊的早喊了。這里也沒有人哭泣,該哭的早哭了、該泣的早泣了。這里沒有親情,也沒有友情,只有拚殺、只有血戰,比誰的股票拋得快,比誰的股票跌得深,比誰的心臟病先犯,比誰倒得快。

林奇又氣又怕,他徹底地絕望了,在大戶室的椅子上癱成一堆爛泥。春節之後,節日的氣氛灰溜溜地跑了,接下來便是雨水的洗禮,龜縮在寫字樓的大戶室已感受不到春意,到處彌漫著腐爛的拉圾味道。杜啟鵬已多日沒在大戶室出現,甚至連蹤影也不見了,所幸的是他名下的那些股票還在,盡管現在看起來如同廢紙,林奇當然不知道他已從周小燕手上套過一大筆現金。

細雨仍在下著,灰暗的雲層扣壓在頭頂上,那種晦澀沉悶的感覺,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上。理智告訴他,他們已經是血本無歸,但在感情上,他仍抱著一線僥幸的希望,沒有多久,股價又跌了很多,林奇內心的慌亂,一下子又變得濃重了。憑著某種天生的敏感,他知道這價位恐怕又要再往下跌,得抓緊將股票拋售出去。

現在他不想跟周小燕商量,按照這個價位把股票拋售出去,她是絕不會答應的,女人就是這樣,在她的心中,那些股票只要不拋售,她還自認為還是原來的價格。他自作主張地開始了拋售,終於拋出去了一手,同時又有些心疼,一想到一下就賠進了那么多,他的心里便凄惶得不行。朝下面的大廳望去,熱愛股市的散戶們該溜的溜、該跑的跑,只留下幾個老爺老太太們,邊啃著面包邊死死地盯著大屏幕,希望心愛的股票別跌得那么快,跌慢一點,這樣好受一些。大戶室的有錢款爺娘們就像被人遺棄的孤兒,注定永遠也無法的回頭,在漲跌的潮涌之間淪落。

林奇把那僅存的那些現金取了出來,只有區區的六萬元,用一個塑料袋裝做一包,從那幅玻璃門中發現自己的臉上,交織著的是近乎瘋狂和無限沮喪的神色。穿過大廳,牆角的電視上播放著無聊的廣告,不要臉的小姐們又說哪里大了、哪里小了,該苗條的永遠不會肥,要發情的母豬也永遠不會閑。股市面上里的女人們少了,女人精打細算的天性讓她們中的一部分收手了,虧少的笑著跑了,虧完的則哭著回家,回家伺候老公生孩子了。

天上還下著毛毛的細雨,早春的天氣寒意襲人,林奇將身上的西服緊緊,沒有打掃的路面上,廢紙垃圾加上泥塵,一片狼籍。他漫無目標地在街上閑逛著,不知不覺竟步行到了車站,候車室里人頭簇動,此刻,就有一班回他海邊老家的車次,他不知受什么驅使,馬上掏錢購買了車票。

如果說當初他選擇留在這個城市,主要是想在這片充滿生機有土地上鳥飛魚躍,開創一番事業。他藉著周小燕對他的愛,把她當做事業的支柱,那么現在,他不得不承認,這根支柱已經坍塌了,已被殘酷的現實撞得粉身碎骨,捎帶著他開創一番事業的宏圖大志也煙消雲散,這根支柱一旦失去,他便失去了一切。

候車室的的播音正摧促著旅客上車,留在這城市已沒有多大的意義了,可是這時,他卻挪不動腳步,仿佛有一根繩子緊緊地拴住了他的心,而繩子的另一端,剛牢牢地握在周小燕溫柔的小手上。不知過了多久,林奇目送著班車揚長而去,他對自己一直在怨恨和詛咒,他驚訝地發現,原來自己也有如此灰暗的心理,他竟然卑鄙到想丟棄周小燕而逃的地步。雖然幾經掙扎,他卻始終不能脫出周小燕緊緊拴住心靈的繩索的捆綁,他就這樣讓周小燕拖著,身不由己地奔跑,他沖到街心上攔下一輛出租車。

股市的跌落,加上杜啟鵬卷款潛逃,對於周小燕來說是個重大的打擊,她病倒了,得的是一種自己都明白沒有葯物的心病。面對末來,她徹底地絕望了,那筆巨額款項對她來說不是小數目,躺在床上,周小燕聽著外面漸漸瀝瀝的的雨聲,卻怎么也睡不著,雖然身心已極度的疲倦,綳緊的神經卻無法松懈,剛剛進入夢境,一陣莫名的驚惑突然從心靈深處襲來,便又醒了。周小燕探索著夢境,腦海里模模糊糊地,好像並沒有做惡夢,可惡夢的影子似乎又在某個暗淡的角落里藏著。

她從床上坐了起來,用手撩撥著繚亂的頭發,她的臉蒼白迷茫,睡衣的細小肩帶滑脫也不理會,一半露了出來的乳房小巧玲瓏。窗外透進微弱的光影,映照著她孤獨蒼涼的容顏,帶著點點芭蕉黃昏雨的寂寞,令人愛不已、憐不已、感嘆不已。林奇從早上就出去,至今也沒有音訊,她有度日如年的沉重,時間過得真慢,仿佛被一扇緩慢的石磨碾得細長細長。

終於她等到了鑰匙撥弄門的聲音,林奇確是回來了,他漂亮的皮鞋上沾滿了泥點與污漬,連褲腳上也是泥點,臉色看上去是灰暗的,目光中含著慌亂。「怎樣了。」她焦急地問,林奇沒言聲,只是沉重地搖晃著頭,隔了好久,他才說:「沒希望的了,我將股票全都拋售出去。」說著,把那塑料袋包著的錢拿了出來,周小燕簡直不敢相信,兩眼一黑,差點一頭裁倒到床上。

以前的周小燕,總是一副干練、果斷、堅強的樣子,使林奇一腔護花使者般的溫情無有用武之地,他也索性耍起未斷奶孩子的天性,凡事由著周小燕做主,也沒料到在周小燕的眼里越發什么東西也不是了。此刻,林奇頭一回見她柔弱無助的樣子,被壓抑的東西陡地膨脹開來,一股男子氣概迅速填滿心胸,他終於有機會像個成熟男人那樣說話了。「你聽我說,應該承認現實了,既然輸了,只好忍痛割愛,想想下一步該怎么辦。」

聽林奇這么一說,周小燕立刻像頭發瘋了的野獸從床上跳向他,「啪啪啪啪」左右開弓,一口氣扇了他十幾個嘴巴,直打得林奇頭昏目眩、耳鳴牙痛、搖搖欲墜。「你怎敢自作主張,把我的股票拋了。你知道那些股票值多少錢嗎?」林奇既委屈又憤怒,忍不住矢口分辯:「不能再耽誤了,再下去全都完了的。」

周小燕歇斯底里大發作,抓起那包錢,繼續狠狠地抽打著林奇的腦袋,隨著她的擊打,塑料袋子撕裂開來,紅紅綠綠的鈔票四處飛舞。林奇被追打得滾翻在沙發上,他緘口抱頭,不再作任何徒勞的反抗。周小燕像一頭關在鐵籠里的母獅,暴躁不安地來回瘋走了好一會,終於停在他的面前。「你走吧,滾得遠遠的。」她雙手按住床頭,狠狠地說。

現在林奇才明白,自己簡直是自作多情,周小燕根本就不領情,還像喝斥癟三一樣把他攆走,自己一腔熱情,卻充當了一個跳梁小丑的角色。「你收拾你的東西,離開吧。」冷酷如刀的聲音還在追著他,他扼腕嘆息頓足仰天,站起來顧自從衣櫥里掏出自己的衣物,他的眼眶飽含熱淚,眼淚沒有順著臉頰而下,而是點點滴滴,灑在心頭。

突然,他憤憤不平地掏出車票,重重地拍在周小燕跟前的床頭櫃上,他憤憤不平地說:「剛才我真的想一走了之,我是不忍心看著你獨自承擔這一切。」一股熱潮從周小燕心里滾過。林奇雙手按住了她光裸著的肩膀,來不及感受她的肌膚是冷是熱,他凝視著她的眼睛說:「我們結婚吧。」她的嗓音發澀,沒了平時的潤滑。

「不行,我現在什么都沒有,再說,我比你大了六歲。」周小燕覺得巨大的心酸向她襲了過來,她的心軟得厲害,她感到眼眶發潮,人事滄桑世道多變,可就是有這么個比她少得多的男人還愛著她。「我不管,我們結婚吧。」「不行的,我會坐牢,會在那黑暗的地方終老。」周小燕喃喃地說,「跟我遠走高飛,離開這里,回我海邊的老家。」與手足無措的周小燕相比,他臉上顯得氣定神閑,而她反倒慌亂不堪。

「現在我們去登記,然後,離開這城市。」林奇對著她的臉上說,周小燕閉合上眼睛,林奇發現她已有了輕微的變化,他欣喜若狂,目標確定了,林奇勇氣陪增,他懷著一股獨闖龍潭虎穴,要救美人於水深火熱之中的壯志。不由自主地周小燕倒向了他的懷里,他們如同一對長途跋涉、突然聚首的戀人。「嫁給我。」她聽到了林奇顫抖的聲音,她感到他攬在她肩膀上的手同樣哆嗦著。眼淚流下了周小燕的臉頰,她朝他點了點頭,林奇體內感情的炸彈爆炸了,他一下子死死纏住了她的纖腰,猛地吻住她那櫻紅的嘴唇,他的舌頭如一只情急的小獸,管束不住在那灼熱的口里奔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