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汪——」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我揮舞著長竹桿,瘋狂地追趕著大黃狗,被我折騰得半死,飽嘗羞辱的大黃狗,可憐巴巴地哀號著,不顧一切地沖出院子,逃到公路上。
「喂——」
我正欲繼續追趕大黃狗,身後傳來陣陣喊叫聲,那低壓的、有些沙啞的嗓音,我感覺著比較熟悉,似乎在哪里聽到過,我握著竹桿,扭過頭去一瞧,只見公路的盡頭,搖搖晃晃地駛過來一輛吱嘎作響的破自行車,上面坐著一個蓬頭垢面、不修邊幅的男人,大舅,是大舅!
我正握著竹桿發呆,破自行車已經嘎吱一聲,停在我的身旁,大舅嗖地跳下自行車,我發現,在他破衣爛衫的身後,挎著一部明晃晃的照相機,大舅和顏悅色地抓住的我小手:「陸陸,什么時候到你奶奶家來啦!」
「大舅,」
我掙脫開大舅的臟手,屏住了呼吸,盡一切可能地不想嗅聞到大舅身上的異味:「大舅,我,改名嘍!」
「哦,大外甥,改成什么名字啦?」
「小力!」
「嘿嘿,」
「哎喲,」
奶奶迎出院門,熱情地招呼著大舅:「大外甥,快進屋!」
奶奶將大舅讓進屋子里,病卧在土炕上的爺爺,慌忙抓起身來:「快坐,快坐,大外甥!」
「五姨父,」
大舅與爺爺道過寒喧,便摘下他的相機:「五姨父,來,我給你照張相!」
「別,別,我不會照相!」
盡管爺爺不停地擺手拒絕,大舅還是用他那嫻熟的技藝,給爺爺留下一張珍貴的照片,這張照片,永遠被我收藏起來,在此,我要真誠地謝謝我的大舅!
奶奶和二姑開始忙碌起來,給大舅燒火煮飯,老叔特別給大舅打來半瓶白酒,那天,大舅喝得很滿意,望著大舅那喝得紅通通的面頰,奶奶問道:「大外甥,怎么樣啊?給社員們照相,夠混生活的吧!」
「嗯,」
大舅點點頭:「五姨,還行,不這樣,咋整啊,不過,總是偷偷摸摸的,讓公社發現了,就得收拾我啊!」
「大外甥,」
奶奶鄭重地告誡道:「以後,要少喝酒,多加小心,你已經不小了,要知道好好地養家啊!」
「是啊,」
大舅深有感觸地說道:「喝酒是耽誤事啊,如果不是喝酒,我也不會被照相館開除,落得個今天的下場,沒有工作,偷偷摸摸地給人照相,掙點小錢!」
酒足飯飽之後,大舅抹了抹嘴巴,推著吱嘎作響的破自行車,嘟嘟噥噥地走出屋來,見我正與老姑在院子里玩耍,大舅瞪著混濁的眼睛,興沖沖地對我嚷嚷道:「大外甥,走,到大舅家住幾天吧!」
「這,」
我遲疑起來:「不,」
聽到大舅的話,我很為難,說句實在話,我的確不願意去大舅家,看到舅舅這身打扮,我便能推斷出他的家,將會是什么模樣:「不,不,我不去,大舅,我要跟老姑玩!」
「嗨,」
大舅說道:「大舅家也有人跟你玩啊,有你的表姐小姝,還有你的表弟小小,還有,」
「去吧,」
奶奶不情願地勸我道:「大孫子,好不容易回趟老家,怎么能不去姥姥家看看吶!去吧,大孫子!」
奶奶繼續說道:「去吧,大孫子,去你姥姥家呆幾天吧!」
「嘿嘿,」
大舅聞言,頓時眼睛一亮,他微微一笑,將我抱上了破自行車:「走吧,」
說完,大舅張開雙手,推起破自行車,我呆呆地坐在破自行車後,無意之中,目光又落到大舅的屁股蛋上,哇——那塊破布丁仍然可笑地掛在大舅的屁股後面,不停地搖來晃去。
一路上,大舅熱情地與我閑聊著,我則心不在焉地應承著,一雙眼睛總是不肯離開大舅屁股蛋上那塊破布丁。
大舅推著我,且走且聊地走出大約十余華里,來到一個頗具繁榮景相的小鎮子,在一條橫穿小鎮的街路上,在一處高大的、堅固的、青磚灰瓦的、古里古氣的北方傳統民宅前,大舅終於止住了腳步:「大外甥,到了,姥姥家到了!」
我尾隨在大舅的身後,膽怯地走進陌生的、用厚重的青磚砌成的,幽深古朴的院子里,眼睛還是死死地盯著大舅的屁股蛋,大舅將破自行車嘩啦推到磚牆邊,然後,大聲小氣地沖著黑沉沉的屋子里喊叫道:「媽——爹——你們看,誰來了?」
「哦,」
扎著小圍裙的姥姥第一個溜出屋門,沖著我假惺惺地微笑著:「哦——我的大外孫子來嘍,快進屋,快進屋!」
「嗬嗬,」
我吃力地邁過高高的門檻,一個身材矮胖的小老頭,滿臉堆著和善的笑容,真誠地向我點著頭:「啊——大外孫子來嘍,快進屋,」
「你們,過來!」
大舅沖著一女一男,兩個骯臟不堪的小孩揮揮手:「來,你們認識認識,他,是你表弟,她,」
大舅指著小女孩對我說道:「大外甥,她叫小姝,我的大閨女,是你的表姐,他,」
大舅又拽過滿臉鼻涕的小男孩:「他,我的小兒子,叫小小,是你的表弟。「」嘻嘻,「身著不整的小姝久久地盯著我,然後,沖著大舅說道:」
爹,表弟長得真漂亮啊!
「」哼哼,「姥姥冷冷地說道:」
這個小丫頭片子,一看見男孩就要先評一評,好看不好看,沒出息!
「」來,到大舅家坐坐!
「大舅拽著我的手,走進一間昏暗的屋子里,凌亂不堪的土炕上,坐著一個身材高佻的女人,原本雪白色的襯衣已經變成烏黑色,領口處結滿讓人惡心的油泥。她赤著一雙大長腳,因長時間不曾用心清洗過,腳面生滿黑蝽,狹長的、已經卷曲的腳指甲里全是黑黑的臟泥。
高個女人正毫無頭緒在擺弄著一張張亂紛紛的、剛剛漂洗出來的照片。
見我進屋,她慌忙站起身來,呆呆地望著我,大舅瞟了她一眼:「瞅啥啊,這是我大外甥,省城來的!大外甥,她,是你舅母!」
「嘻嘻,」
毛手毛腳、大大咧咧的舅母怔怔地沖我笑了笑,然後,蹲下身去,繼續擺弄起滿炕的照片。
「哎喲,媽——你又搞錯了!」
站在土炕邊的表姐小姝順手拿起一只小紙口袋,皺著眉頭提醒舅母道:「媽——你又搞錯了,這張照片是老李家的,你怎么裝到老馬家啦!」
「是么,」
舅母大大咧咧地笑了笑:「我咋又忘了吶!」
「大外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