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1 / 2)

童年+靜靜的遼河 zhxma 2179 字 2020-12-23

「爹——爹——爹——……嗚嗚嗚,」

「爹——爹——爹——……咦咦咦,」

「爹——爹——爹——……唔唔唔,」

從爺爺和奶奶居住的屋子里,傳出來一陣緊似一陣的、極其凄慘的哀號聲,讓我不寒而粟,尤其是大姑、二姑、老姑那尖細的女音,直聽得我渾身泛起層層粗糙無比的雞皮疙瘩,我將腦袋瓜移開媽媽的胯部,驚恐萬狀地鑽出被窩,媽媽轉動一下香氣襲人的胴體,漠然地嘀咕道:「完嘍,老爺子恐怕是咽氣了!」

「是啊,」

三嬸啪地打開了燈泡,一邊穿衣服一邊催促著媽媽道:「嫂子,快點起來吧,咱們也得跟著哭哭哇,別讓人抓住話把,挑咱們倆的理兒啊!」

「唉,」

媽媽揉了揉睡眼,極不情願地坐起身來:「真沒法子,這事,咋讓我趕上嘍,大過年的,唉,被窩剛用自己的體溫暖過來,睡得正香,這,唉,」

「爹——爹——爹——……嗚嗚嗚,」

三嬸草草穿好衣服,故意將頭發散亂開,只見她一頭撲進爺爺的屋子里,咕咚一下,跪倒在地,哇的一聲,放開了令人心顫的咽喉。

一分鍾之前,三嬸還是若無其事的神態,此刻,酷似超一流的大腕演員,小嘴一咧,悲痛的淚珠便像斷了線的寶石項鏈,嘩啦啦地滾落下來:「爹——爹——爹——……嗚嗚嗚,」

「爹,」

媽媽站在三嬸的身後,看到三嬸那滑稽可笑的嬌揉造做之相,媽媽偷偷地撇了她一眼,小嘴不屑地一呶。

媽媽並沒有像三嬸那樣跪倒在地,而是悄悄地掏出小手絹,故作悲慟地揉了揉眼睛,鳥鳴般地嘟噥著:「爹,爹,」

「爹——爹——爹——……嗚嗚嗚,」

爸爸、叔叔、姑姑們的痛哭是真誠的,是發自內心的,是震耳欲聾的,是催人淚下的。

而奶奶則沒像孩子們那般抱頭痛哭,她默默地站在屋角,無神的目光長久地停滯在爺爺干枯的屍身上:「別哭了,」

奶奶突然說道:「人,早晚得死,哭有什么用,都別哭了!」

「大孫子,」

我正欲擠過人群,看看早已死去的爺爺,奶奶一把拽住我:「大孫子,別過去,會傳染的!」

說完,奶奶將我抱起來,我依在奶奶的懷里,循著昏暗的燈光,向土炕望去,爺爺直挺挺地橫陳在土炕中央,那安祥的面容,儼然是在靜靜地睡覺。

我心中好生納悶:死?

是什么?

死,就是睡覺么?

「奶奶,」

我問奶奶道:「爺爺好像是在睡覺,爺爺真的死了么?」

「大孫子,爺爺,」

聽到我的話,奶奶突然哽咽起來,原本堅強的面龐,驟然老淚橫流:「爺爺不是在睡覺,爺爺死了!咦——咦——」

「爹——爹——爹——……嗚嗚嗚,」

此起彼伏的哭號聲,響徹耳畔,望著這悲痛欲絕的場景,年幼無知的我,也不禁憷然淚下,酸溜溜的淚水,糊住了雙眼。

「大孫子,別哭了,」

奶奶幫我抹了一把淚水:「別哭了,一會出門,會扇著的!」

我依然坐在奶奶的手臂上,慢慢地,我感覺到,姑姑們的痛哭聲,與爸爸和叔叔們那語無論次、嗲啊嗲啊的痛哭聲。

截然不同,細細聽來,姑姑們的痛哭聲,別有一番韻味。

或者說,姑姑們那不僅僅是在痛哭,同時,又是在唱著哀惋的歌曲,那曲調是如此的悲慟,聽到這曲調,莫說是人,就連咯嘰咯嘰徘徊在灶台旁的老母雞,也停下腳來,止住了叫聲,瞪著紅通通的圓眼睛,現出一副同情之相:啊,主人死了!

望著如泣如述、如歌如吟的姑姑們,聽著那凄涼的曲調,我停止了悲泣,完全沉醉其中:這不是簡單的哀號,這是藝術,這是民間的哀樂,是最為美妙動聽的旋律!

我呆呆地望著姑姑們,心中默默地模仿著、模仿著,太美了,太動人了!

姑姑們優美絕倫的哀唱,很快便響徹整個院落,震醒了蒼涼的早晨,驚動了四鄰八舍,人人面帶愁容,潮水般地涌進屋子里。

女人們咕咚咕咚地跪在姑姑們的身旁,非常自然地加入其中,她們都是天生的歌手,人人都有一手讓我目瞪口呆的哀唱絕活,許多女人哀唱的技藝,甚至蓋過了幾個姑姑。

而男人們,則根據自己的輩份,或是淚流滿面地給爺爺磕響頭,或是默默地站立在土炕邊,嘀咕著我一句也聽不懂的話語,或是屋里屋外地鑽來竄去,一會拽拽爸爸,一會又扯扯叔叔:「快別哭了,快趕張羅張羅,怎么發送吧!」

大隊會計老楊包,爺爺生前最知心的朋友,捧著厚厚的白布,步履蹣跚地走進屋來,他沖著哭天抹淚、嘮嘮叨叨的女人嘀咕一番,立刻,女人們便紛紛站起身來,接過老楊包的白布,你拽住這頭,她抓住那頭,哧哧哧地撕成了無數根白條條,老楊包漠然地抓過白條條,逐個分發給屋子里的男人、女人、爸爸、媽媽、叔叔、嬸嬸、姑姑們。

「小力子,」

最後,老楊包也不例外地送給我一條白布:「戴上它,等會,給爺爺送葬去吧!」

我機械地接過白布條,瞅著人們嫻熟地或是扎在腦袋上,或是系在腰間,或是拎在手中,我茫然不知所措,早已哭紅雙眼的二叔見狀,輕輕地拽過我的白布條,老道地扎系在我的腦門上,旁邊的老楊包似乎感覺這種扎系的方式不太合適,他正欲說些什么,二叔振振有詞地嘀咕道:「大叔,這樣扎對,旗人的系法與漢人的系法可不一樣啊,漢人就是這種扎法!」

「哦,」

老楊包不解地自言自語道:「原來是這么回事?那,就這么扎著吧!」

奶奶抱著頭頂白布條的我,走出屋子,我立刻看到院子中央,放置著一口大木箱,那形狀,那顏色,與家中的大木櫃,沒有什么本質的不同,唯一的差別,家中的大木箱是完全平直的,而院子里這口大木櫃,則呈著舒緩的傾斜狀,我搞不清楚為什么會搞成這樣,也許是木匠的手藝太差勁吧,也許他是個酒鬼,爛醉之後,弄出這么個可笑的玩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