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1 / 2)

童年+靜靜的遼河 zhxma 2316 字 2020-12-23

汽車在漆黑的、空前沉寂的、連綿不絕的長白山脈顛波了十余個小時,當夜幕漸漸散去時,我和大醬塊終於來到了靜謚、安寧的邊陲小城。

經過一番並不嚴格的、甚至是敷衍了事的例行檢查之後,大醬塊黑熊掌一揮,我便迷迷乎乎地操縱起方向盤,頂著冷冰冰的薄霧,帶著一顆強烈的好奇心和首次踏出國門的興奮感,將汽車緩緩地駛過邊境大橋。

出國了?

我一邊擺弄著方向盤,心中一邊激動不已地默默念叨著:出國了?

這是真的么?

汽車很快便駛過邊境大橋,一座朴素的朝鮮小城映現在我的眼前,我自覺地放慢了車速,瞪大了眼睛,即驚且喜地左顧右盼著。

狹窄迂回,但卻極為整潔的街路兩側,隨處可見油彩紛呈的宣傳畫以及氣宇軒昂的巨幅標語,當汽車駛過一處很有可能是市中心的十字路口時,一尊金日城銅像盛氣凌人地高聳在花草並不茂繁的街心廣場中央,他無比自信地揮舞著巨手,金光橫泛的雙眼目空一切地傲視著薄霧彌漫的遠方。

而在他巨大身軀的後面,則可憐巴巴地佇立著一棟棟灰頭灰臉的低矮平房,間或一些簡陋的樓房,從那一扇扇微微開啟的窗戶里,時而探出一顆同樣與我充滿驚喜和好奇的腦袋瓜來,冷漠地目送著汽車緩緩遠去。

雖然已時近正午,卻看不見一家開門營業的店鋪,更尋覓不到飯店和旅館。

哦——我突然回過神來:操,你這個大笨蛋,街路兩旁滿目都是天書般的朝鮮文字,不識朝鮮文的你,知道哪家是店鋪,哪家又是飯店、旅館吶!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好玩、好吃、好喝的我,正專心致志地猜測著哪棟建築物應該是店鋪、飯店和旅館時,突然,從一棟粗糙不堪的二層建築物里,傳出剌耳的鈴聲,旋即,從死亡一般沉寂的平房里、樓房里,不可思議地涌出潮水般的人流,更讓我費解地是,他(她)們均以軍人般的紀律和速度嘩嘩嘩地、極為自覺地排列成長長的縱隊,繼爾,又更為自覺地邁著並不整齊的步伐,拉拉搭搭地沿著彎彎曲曲的街路,亂亂紛紛地行進起來。

「嘿嘿,」

我淡然一笑,甚是疑惑地自言自語道:「這是怎么回事,他們去干么?」

「吃飯!」

身後的大醬塊表情木然地答道:「吃飯,他們排隊去食堂,集體吃午飯!」

「午飯?」

我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哦,舅舅,朝鮮同志都是十一點准時吃午飯么?」

「十二點,」

大醬塊繼續漠然地答道:「朝鮮時間與中國相差一小時,現在是朝鮮時間十二點,朝鮮人開始吃午飯了!」

「好玩,好玩,真好玩!」

聽到大醬塊的解釋,望著長長的隊伍,我不禁想起家中宿舍樓下那棟大躍進時代修建起來的「大食堂」「舅舅,朝鮮同志還在過著烏托邦似的集體生活,每天都聚在一起吃大鍋飯么?」

「哼哼,」

大醬塊不屑地撇了撇厚嘴唇:「嗯,還在吃,幾十年都是這樣過來的!朝鮮同志的信念十分堅強,大家不僅在一起工作,還在一起吃飯。直到目前為止,世界上可能還沒有第二個國家能夠做到這一點。」

「這——」

我若有所思地說道:「這,這,這,舅舅,這簡直就是集中營的生活啊!我不喜歡!」

「你不喜歡,管你什么屁事,朝鮮人倒是自我感覺良好,你不喜歡人家的這種生活方式,朝鮮人還不喜歡咱們的生活方式吶,小子,你看,」

我順著大醬塊的黑熊掌望去,在汽車左側的山峰上,嵌著一排碩大的水泥牌:「舅舅,那有什么啊,不就是水泥板么!」

「小子,那是標語牌,過去,上面貼著好大、好大的漢字,大罵中國是修正主義,背離了馬克思主義!這幾年,兩國的關系多多少少和緩了點,朝鮮人就把罵中國人的漢字,都鏟掉了!呶,」

大醬塊又指了指山頂上一處了望塔似的建築物:「過去,那里架起了高音喇叭,一天到晚不停地用漢語廣播,向中國人宣傳主體思想,教中國人學習正宗的馬克思主義,告訴中國人什么才是真正的共產主義!現在,關系改善了,大喇叭也啞了,嘿嘿!」

汽車繞過朝鮮人民偉大的領袖、救世主般的慈父、天才的主體思想的創造者——金日成的大銅像,在街心花園的一處最為理想的地帶,座落著一棟不可一世的政府機關的建築物,大醬塊命令我停下車來,如此這般地叮囑我一番,然後,扭動著狗熊般的贅肉,獨自一人鑽進政府機關的建築物里。

我獨自一人守候在汽車里,閑極無聊之下,我索性拽過大醬塊的手提電話,撥向國內的家里,我握著電話,親切地呼喚道:「喂,喂,藍花,藍花,」

「嗯,你是誰啊?」

話筒里傳過來的,卻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你是誰啊?」

「你是誰?」

我氣得渾身劇烈地哆嗦起來:「你是誰?」

「哦,老公啊,」

藍花終於接過電話:「老公啊,你好啊,好想你啊!」

「滾,」

我怒不可遏地謾罵起來:「操你媽,藍花,我剛離開家,你,你,告訴我,剛才,是誰接的電話?」

「哼,」

藍花毫無廉恥地答道:「你咋唬個啥,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了,你不是也明確表態了嗎:不在乎我的過去!怎么,你受不了,你吃醋了,哼,…」

藍花啪地摔斷了電話,我早已氣得七竅生煙,握著電話歇斯底里地破口大罵起來。

我正不知疲倦地謾罵著,從建築物的大門里魚貫而出一群衣著呆板、色調單一的朝鮮同志,他們嘻嘻哈哈地圍攏著大醬塊。

大醬塊極為友善地攏開朝鮮同志,神彩飛揚地向我擺擺手,示意我將汽車開到與政府機關緊鄰的一棟類似招待所的三層樓房前,然後,轉過身去,在朝鮮同志的簇擁之下,大醬塊大搖大擺地走進那棟寂靜得可怕的建築物里,不多時,大醬塊的大腦袋突然溜出了建築物,黑熊掌沖我一揮,我會心地點點頭,循著黑熊掌,暈頭轉向地鑽進建築物里。

中國時間下午三時半,在朝鮮小城一家由政府機關開設的招待所里,大醬塊命令我將事先准備好的烈性白酒、各種罐頭、水果、熟肉等等食品從汽車貨箱里一一拎到招待所的餐桌上,整齊有致地擺放好。

然後,大醬塊堆起虛情假意的笑臉,像模像樣、不卑不亢地站立在餐廳的中央,在一群面呈菜色而表情卻很是嚴肅的朝鮮同志面前,扯著讓我總想發笑的公鴨嗓,操著讓我半懂不懂的朝鮮語,鄭重其事地打起了公式般的官腔。

我默默地站立在堆滿食品的餐桌旁,心情煩燥到了極點,望著大醬塊那煞有介事的神態和油腔滑調的口吻,我即好氣,又好笑,而尊敬的朝鮮同志,哪里有什么心思聽大醬塊沒完沒了地胡言亂語,他們一邊心不在焉地點頭應承著,一邊將一雙雙火辣辣的目光移向食品如山的餐桌上。

大醬塊滔滔不絕地話語終於停頓下來,他伸出黑熊掌,拽住口水直流的朝鮮同志們,熱情地把握著,假惺惺地寒喧著,然後,拉起朝鮮同志的手,嘰哩哇啦地走到寬大的餐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