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所事事的司機們守候在車輛旁邊,面容憂慮地翹首等待著生意來臨。
臨街的房屋均為店鋪和門面:小商店、雜貨店、飯店、食雜店、照相館等等,等等,一家緊鄰著一家。
我甚是懷疑:如此眾多的店鋪,免不了有過剩之虞啊!
「呵呵,真是改革開放了,全民皆商啊,都開商店,小小的鎮子,能有多少銷路啊,能掙錢么?」
「哦,」
聽到我的話,三褲子漫不經心道:「反正都開著吶,沒有幾家關門的!」
的確如此,從表面上觀察,每家店鋪的生意都不是非常的興隆和火熱,同時,卻絲毫察覺不出哪家店鋪准備就此偃旗息鼓、關門大吉。
「小力,你看,」
身後的老姑興致勃勃地指著一排門市道:「奶奶家,這是奶奶家,奶奶家的門前,也蓋起了門市房,力,你奶奶現在啊,可有錢了,吃房租,都吃不了啊!」
「呵,奶奶!」
我停下汽車,正欲推開車,老姑從背後擰了我一把:「別下去啊,繼續開啊,奶奶在二姑家等你吶!」
「力哥,」
我重新啟動汽車,車輪剛剛轉動數下,鐵蛋喜形於色指著一處小山丘般的煤堆道:「力哥,力哥,這,就是你的大院子,現在,租給人家做煤場了!啊,好大的一片地啊!」
「哦,」
我停下汽車,依著車窗,呆呆地眺望著堆滿煤炭的場地,一股喜悅之色,溢於言表:「啊,老姑,好像比一前,面積擴大多了!」
「力,」
老姑聞言,一臉喜色地推開車門:「力,下來吧,好好看看,這,就是你的大院子,呶,」
老姑將我拽出車門,指著煤堆旁的一排平房道:「這是姑姑用租金蓋的房子,現在,都租給南方來的打工仔啦,呶,」
姑姑又指了指煤堆的西側:「那邊,還在繼續墊礦渣吶,力,你的大院子,還會繼續擴大的,一直可以擴大到池塘邊,」
老姑興致勃勃地指著一條深溝:「這,當年都是屬於生產隊的范圍啊,只要把溝墊平了,就屬於你的嘍!」
「哥們,」
三褲子站在我的身旁,狡猾地說道:「咱們合作吧,你出土地,我出錢,這片土地,完全可以建成一個小區啊!」
「哦,」
我瞅了瞅三褲子,正想說些什么,老姑悄悄地拽了拽我的衣襟,低聲道:「力,先別忙著表態,拿著他點!」
鎮上的居民們,彼此之間相處的並不十分理想,這讓我甚感遺憾,有時,甚至讓我非常地尷尬。
人人都是各揣心腹事,人人都信奉這樣的信條:無論說話還是辦事,千萬不能說實話、講真話,更不能讓對方洞悉到自己的底細,否則必將吃虧、上當、受騙。
莫說鄰里、親屬,甚至連夫妻之間,都難免同床異夢。
「咂咂,」
望著價值不菲的場地,媽媽樂得合不攏嘴,豐盈的手腕挎著精美的小皮包,以場地主人的姿態,邁著堅定的步伐:「咂咂,咂咂!」
「老姑,那邊,不是小池塘么?」
望著老姑手指著的深溝,我的心頭猛然一顫,啊,池塘,池塘,故鄉的池塘,我的小池塘呢?
我的小池塘哪里去啦?
想到此,我沒有閑心理睬喜不自勝的媽媽,而是重新鑽進汽車里,轉動起方向盤,在人流和車縫之中,絞盡腦汁地移動著汽車,爬行般地駛向那個給我留下美好回憶的小池塘。
當汽車正在吃力地往前爬行時,突然,從車窗外,飄逸來一股令我窒息的臭氣,我不得不屏住了呼吸:「這是怎么回事,哪來的臭氣啊!」
「呶,」
身旁的三褲子,沖我呶呶嘴,我順著他噴著煙霧的嘴巴望去:「啊——」
我禁不住地驚叫起來:「唉,這是怎么搞的喲,」
在公路的基坡下,在一堆堆臭氣薰天的垃圾山的包圍之中,汪著一潭墨綠色的死水,在斜陽的照射下,泛著可憐巴巴的,垂死般的幽暗光澤,和暖的微風從一汪死水上飛掠而過,夾裹著陣陣惡臭,撲進我的鼻孔,我不得不捂住面頰:「這,這,唉——小池塘,怎么變成臭水坑嘍!咂咂,」
唉,真是做夢也沒想到,我昔日的樂園,我可愛的小池塘,竟然被父老鄉親們無情地折磨成這般模樣,我心如刀割,嘴唇亂抖。
又是一陣輕風吹拂而來,又是一陣讓我作嘔的惡臭,身旁的三褲子不耐煩惱地催促我道:「哥們,走吧,快走吧,臭死了!」
「唉,」
我一手捂著鼻子,一手轉動起方向盤,尤如躲避瘟神一樣,逃之夭夭。
車輪緩緩轉動數圈,我又依依不舍地扭過頭去:立刻發現小池塘邊的住戶們,正在無情地蠶食著她,不疑余力地拉來一車又一車的礦渣,充填著可憐的小池塘,以擴大自家的地盤。
「唉——」
我長長地嘆了口氣,對三褲子道:「哥們,我敢打賭,用不了幾年,這個小池塘,就得被填平,變成一片空地,然後,再蓋起一棟棟丑陋不堪的樓房來。」
想到此,我仰面悵然道:「唉,完嘍,我的小池塘,就要被填平嘍!」
「嗨嗨,還用得著幾年么!」
身旁的三褲子欣然接過話茬:「馬上就要填平嘍,幾年才填平它,那,時間太也長了吧,那得浪費多少時間,少蓋多少房子,少掙多少錢啊!」
「錢,錢,」
待老姑和媽媽返回汽車里,我握著方向盤的手哆哆亂顫,緊咬著嘴唇,從小鏡子里瞅著老姑:「老姑,」
「噯,力,」
老姑甜甜地答道:「大侄,啥事啊?」
「老姑,那條溝,」
我情緒激昂地說道:「不要再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