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1 / 1)

童年+靜靜的遼河 zhxma 2163 字 2020-11-17

載滿著牛只的卡車經過數十個小時的長途顛簸,終於返回可愛的故鄉,坐在蒸籠般的駕駛室,望著車窗外熟悉的故鄉大地,大家你看看我,我再瞧瞧你,你又瞅瞅他,嘿嘿,我們仿佛是一群重返地球的天外來客,滿車的人,沒有一個像人樣的。而貨箱上各種顏色的牛只,則比我們還要悲慘許多倍,一路上,它們不僅要忍飢挨餓,還要飽受烈日的酷曬、暴雨的洗劫,活象是一群被送往營中集的猶太難民,一個緊挨著一個地擁塞在糞尿橫溢、臭氣薰天的貨箱里,體質矮小、瘦弱者被無情地撞倒在光滑的鐵板上,數十雙堅硬無比的牛蹄毫無顧忌地踐踏在它們的身體上,有的早已氣絕身亡,而有的則是奄奄一息,絕望地瞪著一雙可怕的大眼睛。「力哥,下趟,還去不去內蒙啦?」鐵蛋一邊操縱著方向盤,一邊擦抹著額頭上的汗水,同時,喘著粗氣問我道。我象只泄了氣的皮球,腦袋搖晃得跟波浪鼓似的:「不,不,不去啦,我再也不想遭那份洋罪啦!」我深有感觸地說道:「鐵蛋啊,出了這趟門後,我突然想起那老話:在家千般好,出門事事難啊。這一路上所遭遇的事情,簡直可以寫成一本小說嘍!唉,太難了,太亂啦,鐵蛋啊,我看,你也別去了,你還是改行干點別的吧!」「力哥,」鐵蛋則不以為然:「力哥,你真是少見多怪啊,你不經常出門不知道,路上什么事情都會遇到的,我,早就習慣啦!」說話間,汽車駛進故鄉小鎮邊緣的一處用紅磚圈成的寬闊院落,里面塞滿了掛滿牛糞的大卡車、系著楊木桿子的農用拖拉機、鋪著爛棉絮的小牛車。泥濘的、充溢著牲畜糞便的地面被數不清的牲畜以及來往人流肆意踐踏,在盛夏炎炎的烈日烘烤之下,發散著剌鼻的惡臭。「哞——」屢經輾轉、顛沛流離、飢渴難耐的老黃牛發出絕望的哀鳴。「哞——」這聲凄慘的鳴叫聲立即引起牛兒們的共鳴,一頭頭可憐的公牛以及母牛伸長脖子,長久地嘶鳴著,同時,拼命扭動著頭上的韁繩,企圖掙脫束縛,重獲自由。一頭走失的小牛犢,驚懼地東張西望、四處亂串,漫無目標地尋找著親愛的牛媽媽,驚慌失措之下,它一頭扎進大乳牛的胯下,哧哧地吸吮起它的乳頭來,疲憊不堪的大乳牛俯下頭去瞧了瞧,發現不是自己的小寶寶,惡狠狠地飛起後腿將可憐的小牛犢遠遠地踢開。而體弱多病的牛兒則因無法忍耐這殘酷的、無情的折磨而倒卧在地,奄奄一息,凶狠的牛販子唯恐病牛立刻斷氣以免肉色不佳,二話不說,掏出寒光閃閃的屠刀當著眾多牛兒的面割斷病牛的血管,腥紅的血水四處飛濺,飄落在同伴們的身軀上。一頭精力充沛的年青公牛雖歷經磨難,仍然保持著旺盛的體力,一挨嗅聞到身旁異性伙伴的氣味,頓然性欲勃發,縱身躍起爬跨到母牛的巨臀上,雪白的、長長的,令人恐懼的大陽具直挺挺地沖出體外,尖刀般的細龜頭直奔母牛的生殖道狂剌而去。「滾開,這個騷貨,」一身污穢的牛販子,拎起一塊厚厚的、掛滿鐵釘的木方子,咬牙切齒地狂擊著大公牛的背部:「他媽的,三天三夜,沒吃沒喝,你還他媽的有這想法吶!」賣牛的、買牛的、出售牛具的、兜售香煙的、推銷飲料的各色小販,亂紛紛地匯集在這片奇臭無比的、屎尿坑般的院落里,此起彼伏地吆喝著、爭吵著、討價還價著。而那些可憐的牛兒們則若無其事地佇立著,或是默默地沉思;或是平靜地反芻;或是彼此間嗅聞著氣味,交流著情感。那圓圓的、大大的、充滿善意的眼睛輕蔑地側視著扯破喉嚨,拼命地喊叫、唯利是圖、投機鑽營的牛販子們。牛兒們對牛販子之間勾心斗角的交易絲毫也不感興趣,一疊疊厚重的鈔票對它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遠不如那一棵棵鮮嫩適口的青草具有強大的誘惑力。無論是在甲牛販手中,還是被乙牛販牽著鼻子走,或者又莫名其妙地重新被丁牛販裝上了卡車,它們都能夠極其坦然地處之,隨遇而安。無論是甲牛販或者乙牛販、還是丁牛販,可憐的牛兒最終總是無法逃脫人類的魔掌、人類的支配、人類的役使。其下場永遠都是極其悲慘的。「哎,伙計,」我正捂著鼻子,怔怔地呆望著,一個嘴角叼著煙卷,手里握著韁繩的壯年漢子沖著一頭肥碩的大公牛走過去,飛起一腳,無情地將大公牛踢回到卡車邊:「伙計,這頭牛,賣多少錢啊?」「這,」仁花和小石頭沉睡在車廂里,而鐵蛋正與其他牛販子大聲小氣地爭執著價錢,聽到牛販子的詢問,我茫然無措道:「這,這,我不知道,你自己看著給吧!」「哈哈,我說伙計呀,哪有你這么賣牛的啊,自己的牛不知道賣多少錢!」牛販子冷冷地一笑,然後粗野地湊上前去,黑乎乎的右手惡狠狠地捏擰著大公牛的胯下:「嗯,牛是不錯,能出個五百二、三十斤肉吧!」「大哥,」鐵蛋終於回到車下:「買牛么?」我驚訝地問鐵蛋道:「他,真能看得這么准?」瞅著我疑慮重重的神態,鐵蛋老道地說道:「力哥,這些家伙,看牛看得絕對准,只要捏捏老牛的胯部,馬上就能測出這頭牛,能出多少肉,上下不差一斤份量!」「厲害,」我由衷地贊許道:「真是行行出狀元啊!」「三千五,」鐵蛋冷冷地答道。「什么,你挺敢要價啊!」漢子丟掉煙頭:「說,賣價多少,准點的,別要那么大的幌!」「三千三,少一個子也不能賣啦!」「操,一口價啦,是不?」漢子轉過身來,不再理睬鐵蛋,他那一對機靈的小眼睛,又瞄上了一頭年邁的老乳牛以及她的仍在哺乳期的牛寶寶:「喂,爺們,這一主一掛要多少錢呢?」「二千八,」一個黑瘦的干枯老頭信口開河道。「你可得了吧,就這破玩意,只剩個骨頭架子你還敢要這些錢,我看你是不誠心賣啊,還是拉回家去繼續養著吧!」「哎,小爺們,你給個價我聽聽!」老頭喊道。「一千五!」「哼,虧你說得出口,這小犢子還值個七八百元呢,你玩呢!」「嘿嘿,」我站在卡車旁,對鐵蛋說道:「現在的牛市可真好玩呀,大家伙就這么明晃晃地講價錢,小時候,爺爺帶我去牛市玩,那時,我記得牛販們之間講價可不是這個樣子啊,他們都把手伸進長長的衣袖里,用手指筆劃著價錢,旁人誰也不知道他們最終成交的價錢。」「嗨,那是早頭的事啦,」鐵蛋咧嘴笑道:「力哥,現在都這么賣牛,老牛販子早死光啦,現在誰還會那個玩意啊!」「啊,你看,那頭牛多漂亮,又高又大,身上的毛亮閃閃的!」我指著一頭紅黃白相間的大乳牛對鐵蛋說道:「這頭牛真漂亮啊,」說著,我湊了過去:「哎,這頭牛,賣多少錢呢?」「五千五,」一個瘦高的中年男子漫不經心地答道,他猜測到我們不會出如此昂貴的價錢去買他的牛,我肯定,整個市場也不會有誰誠心買他的牛:「啊,我的天啊!」我驚訝地張大了嘴巴:「這,這,這一頭大老牛,比一間草房還要貴啊!」「你尋思啥呢!」鐵蛋緩緩地說道:「力哥,你太不了解農村啦,在農村,一頭好牛可頂半個家啊,誰家要是有幾頭好乳牛,那可了不得啊!」「可是,這也太貴啦,誰能買得起啊!」我轉過身去,發現在牛市場的紅磚牆邊系著六、七頭顏色各異,體態基本相同的中年公牛,我信步走了過去:「哥們,你這牛怎么賣啊!」「想買牛嗎!」牛主人是個三十出頭的年青人,看他的穿戴不象是個地道的農民:「我的牛都在這那,二千七百五十塊,一頭!」「每頭都是二千七百五十塊,嘿嘿,有意思,你這是國家牌價啊,難道它們的體重是工廠里制造出來的,都完全一樣?」我微笑著說道。「我就這么賣,誰願意買就是二千七百五十塊,一頭!」「哈哈哈,這個人有意思!」鐵蛋說道:「哥們,你是哪個堡子的?」「我,你問我嗎,我不是本地人,我的家在省城,我在這里養牛,……」「哈哈,」我笑道:「難怪,難怪,你如此地賣牛!看來,你比我強不多少啊!」「……」「小力,哥們,」我正與來自省城的,相當滑稽可笑的,卻又極不在行的養牛人嘻嘻哈哈地東拉西扯著,身後傳來三褲子的嚷嚷聲。我轉過身去,只見三褲子皺著眉頭,雙手拽著褲管,那雙錚亮的高檔皮鞋,小心奕奕在地泥屎坑里周旋著:「我說哥們啊,你可真行啊,什么事情都想照楞照楞,怎么,又想玩玩大老牛啊,我的天啊,這里簡直臭死了,這哪是人呆的地方啊!小力,快跟我走!」「啥事啊?」我大大咧咧地問道,以為他還要找我商量合作開發生產隊大院子的事情。三褲子站在一汪臟水旁,再也不肯挪動一步:「哥們,快跟我走吧,三叔新樓上梁,今天是正日子,酒宴馬上就要開始了,快跟我走吧,唉,聽說你一回來就跟鐵蛋子去了內蒙,這幾天啊,三叔急得是又氣又罵,沒處發火,就沖我來,唉,你說,我,是何苦吶!快,跟我走!」聽到三褲子的嘮叨,我邁過臟水坑,跟在三褲子的身後,艱難地趟出泥沼,一屁股坐進三褲子的汽車里,三褲子轉動著方向盤:「唉,找到你了,這,還不算完,三叔有令,還得把大表哥,一起接去!」「哦,」我嘟噥著:「今天是星期一,這個時候,大表哥正上班吶!」「上班也不行,」三褲子嘀咕道:「三叔辦事,他豈有不去之理,」說著,汽車一拐,直奔小鎮的政府所在地,可是,當汽車轉向直通鎮政府辦公樓的街路上時,前面不遠處,莫名其妙地聚攏著黑壓壓的一群人。「這是怎么回事?」我不解地自言自語道:「出了什么事啊?怎么,連附近的房頂上,樹上,也是人,咋的啦,鎮政府出什么事嘍!」「呵呵,」望著亂紛紛的、七嘴八舌、指手劃腳的人群,三褲子仰面大笑起來:「呵呵,小力,如果我沒猜,一定是,一定是兩溜溜棒,又到鎮政府門前,開鑼嘍,啊,不,對不起!」三褲子突然止住了話語,略表歉意道:「對不起,哥們,我不是故意的,兩溜溜棒哪是我叫的啊,小力,是這么回事,你大舅,呵呵。」「我大舅,他怎么了?」「他,呵呵,小力,你大舅,可了不起啊,那可絕對是咱們鎮的棍棒啊!」「他,」想起大舅破衣爛衫的穿戴,其貌不揚的尊容,窮困潦倒的窘境,這樣一個人,怎么能成為稱霸一方的棍棒吶?「我大舅,是棍棒,三褲子,你,能不能不開玩笑啊!」「嗨,」三褲子將汽車停在人群外,掏出一根香煙,又遞給我一根:「哥們,我跟你開這個玩笑干啥啊,在咱們鎮上,你大舅,可抖去了,誰也惹不起他啊!就連你大表哥,那厲害不,腳一跺,整個鎮子都亂顫啊。可是,可是,呵呵,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你大舅啊,專門就能收拾你大表哥,呵呵!」「啥——這?」聽到三褲子簡略的講述,望著他那詭秘的笑容,我又轉向車窗外,瞅著黑壓壓的人群,我茫然地吱唔著:「這,這,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