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仁、義、大丈夫(1 / 1)

斬天斧 柳殘陽(偽) 5937 字 2020-11-17

這條通往「鎮江」府城的大官道,看上去很長很長,走起來,自然是相當的吃力,空曠、干燥,塵土飛揚,無疑正是這條南北大官道的最佳寫照。道旁植物稀疏的大平原,一望無垠,四野一片荒涼。這條大官道,正好將這片荒原一分為二,好象滿頭黑發中的那道縫兒,越遠越細,一直延伸到遠方起伏連綿的山巒。天上,沒有一點兒雲朵,火辣辣的驕陽高懸在那由藍轉白的穹空,灼人的陽光象箭一般射在大地上,反射出一陣陣蒸騰、窒悶、酷熱的氣浪。宗興頂著頭上那輪極亮,令人不敢招眼的烈日,風塵仆仆地匆匆而行。路面,被驕陽烤得簡直在發燙,腳踏在上面,雖是隔了一層鞋底,卻仍能感覺到腳心那種刺辣辣的難受,炙熱的陽光,像無數火紅的針尖刺在宗興那張古銅色的臉上,汗,一個個有黃豆那么大,從額頭順著腮幫滾落,流進那件早已濕透地內衣里。宗興不是那種怨天憂人之人,氣溫雖然熱得令人幾乎發瘋,但他卻受得了。一點酷熱,算不了什么,比這更惡劣的環境他都經歷過,中暑那種小毛病,在他這么一個生龍活虎般年輕人身上,根本不會發生。從他身上那身質地極佳的銀色「嘉定」真絲長衫看,可知他一定是個很有錢的人。按常理,一般有錢的少爺公子,絕對不會冒著如此烈日徒步趕路,可是宗興卻好象是個不會享受的人,因為他原本就不同於那些驕生慣養的富家子弟。尋常的富家大少,一定有著非常幸福、快樂的童年,但宗興卻沒有,他自幼從師便生活在遠離人世的洪荒絕域中,他的童年,便是在窮山惡水與艱苦的修煉中渡過,二十年的學藝生涯中所受到的各種各樣的苦難,不但培養出了一種鋼鐵的意志,而且使他具有一種獨特的個性,然而也練成一身絕藝所付出的代價,卻是連父母雙親的最看一面也未能見到。出於一種不孝子的想法,宗興在接收回父母遺留給他的一份產業之後,他發誓里將父親辛苦創建的基業發揚光大,他要讓父親白手起家建立起來的「盛昌船行」成為天下最大的一家船行,抱著這個常旨,宗興在返回故鄉之後,便將全部身心投入到船行的發展中,五年下來,「盛昌船行」在他的辛苦經營下,業已成為「鎮江」最大的兩家船行之一。但是宗興並不滿足於目前的現狀,他仍在努力。他是那種事業心強,肯負責任的東主,船行的大半事情,皆由他親自處理,所以,由於生意上的需要,他經常外出奔波。並非他不懂享受,而是從小養成的習慣,使他時時都在磨煉自己。這次他剛在「金陵」與「揚州」,談妥了兩筆南貨北運的大買賣。事情順利的話,他估計這回至少可賺近十萬兩白銀。那年頭,一畝地才值一兩白銀,十萬兩,可真是一筆巨額財富,因此宗興在返家的路上,心情十分舒暢,此刻他冒著烈日趕路,對於那種令人難以忍受的酯熱,好象是恍若未覺,毫不在乎。如此惡劣的氣候,對遠行的旅客,簡直是一種折磨,因此盡管往日這條大官道上是車水馬龍,人來人往,但是此際,只有少有的幾個行人在滿頭大汗的匆匆而行。大道上因為沒有行道樹遮擋,所以視野相當開闊,對熟識之人遠在幾里以外可得出是老幾。時逢正午,趕路的行人越來越少,官道的北端,這時忽然掀起了漫天黃沙,有經驗的長途客一看便知道,一定是有人在縱馬狂奔。滾滾黃塵由遠而近,那種鐵蹄的震響也從隱約可聞變成了震耳欲聾。急於趕路的行人面對此種情形,只有無可奈何地紛紛閃避讓路,宗興自不例外。他退於道旁搖頭苦笑,望著那五位由遠而近的勁裝騎上,不由心中嘆道:「江湖中人,為什么如此個個那么霸道?」說這五位是江湖中人,因為這五人全是清一色的背刀掛囊著騎裝,個個都是英風煞煞,威風凜凜。「忍一時風平浪靜,讓三分海闊天空」,這是宗興為人處世的原則之一,雖然他有一技在身,偶爾也出手管管閑事,打抱不平,但那也要看是什么事,象這種旅途司空見慣的縱馬霸道之事,他自是犯不著去得罪這些只知有己,目中無人的江湖好漢。五位騎士距宗興所立處越來越近,這五人全都是那種「拳頭上可站人,胳膊上能跑馬」的關東大漢型人物,個個凶悍驃野。為首的那位大漢長著滿頭棕發,臉上也有著同色虯須,遠看此人,活脫脫一副猛獅的形象。車、船、店、腳、牙,都算得上江湖行當,問屆三教九流之列。宗興又經常地奔波於五湖四海,因此他完全可算得上一個江湖人物,盡管如此,宗興卻從不以江湖人自居,也從不插手江湖事,他認為自己是個商人,是一個正正經經的老實商人。常年的奔波,使宗興有著見多識廣的經驗,對江湖中的一些行當,規矩、名人,怪事,他都不算陌生。看清楚五位騎士為首之人的相貌,宗興馬上便認出了這仁兄的來頭、他皺著眉望著五位,心中嘀咕這:「『河洛五惡』一向在兩河地帶打家截舍,怎么」飛象過河『越界到江南來了?「事情往往總是這么巧,你越怕麻煩,麻煩卻偏找你,宗興正在暗自嘀咕,那五位騎士忽然在宗興身旁一齊勒住坐騎。「唏……」五匹蒙古種健馬都人立而起,然後象釘子一般釘在地面,鞍上騎士的身形皆聞風不動,好精湛的騎術!「小子,這邊距『鎮江』還有多遠?」五騎中為首的那個猛獅一般的虯須大漢沖著宗興喝問,然後抬頭望了望正在發威的金鴉,口中不住罵道:「他奶奶的,這鬼天氣,真他娘的叫人受不了。」並不因虯須大漢的無禮而心生不快。宗興十分友好地笑道:「這位大爺,您是問在下?」「廢話!你他娘的不是問你小子是問誰?」虯須大漢態度極為粗暴凶悍:「這里除了你這小子難道還有別人?」「對不起,在下道歉。」宗興不以為意,淡然笑道。「大爺,前面十五里便是『十里亭』,再過去十里便到『鎮江』了,只有二十多里,大爺們用不著急趕了,當心坐騎受不了。」「你小子管老子趕是不趕?豈有此理!」虯須大漢的火氣還真大,「老子看你小子是找挨罵,欠揍!」一言不合心意,便出口傷人,甚至動手捧人,這便是一般武林朋友的劣根性。這種人身有一技之長,便總以為自己要比別人高出一頭。「對不起,大爺,是在下多嘴,請原諒。」宗興的脾氣還真好,他仍然笑著向虯須大漢道歉。大熱天,通常火氣特旺,人的火氣太大,往往心中就特別煩燥。在這種情況下,誰看誰都會覺得對方不順眼。虯須大漢似乎就看宗興不順眼,宗興臉上那種友好的笑容,此刻在他眼中卻變為了諷刺的嘲笑,他是越看越不順眼,也越看心中越煩躁,待宗興拱手向他告辭,忽然暴烈地罵道:「小子你敢嘲笑大爺,你他娘的簡直是活得不耐煩了!」話間剛落,此人業已飛身離鞍,就好象老鷹抓小雞般撲向八尺開外的宗興,微風颯颯中,馬鞭尖梢已光臨宗興的面門。任何人皆可看得出,這一鞭如落實,保證可抽裂宗興的雙眼。一忍再忍,宗興的目的是希望別惹麻煩、可是一再好言相勸,不但招來一頓辱罵,而且還將遭到毒手,再怎么忍,但一旦危及到自己的切身利益,他可就忍不住了。宗興也冒火了,也許天氣旺也是他發火的原因之一,他閃身飛後三尺,然後用手指著虯須大漢破口大罵道:「我操你媽!老子今天是沖了值日太歲?還是得罪了過往神明?好心搭了兩句話,挨了罵還不算,你這雜種還要動手打點人?你這狗娘養的烏龜王八蛋,老子招你了?惹你了?」宗興罵得粗野,也罵得刻薄內行是誰也受不了,虯須大漢當然更加受不了。如此粗野地臭罵,這說明宗興的內心已不再平靜,這種反常的表現,表示他不再是個人人可以隨意宰割的羔羊。心情不好,他便可能會做出一些反常之事。「看不出你這具小平還是個會家子,你他娘的惹上我『火獅』孟剛,小子你不但挨揍,而且該死!」虯須大漢——「火獅」孟剛暴喝著閃身欺近,手中馬鞭抖得筆直,象出洞的毒蛇般噬向宗興的咽喉。「老虎不發威,被人當病貓,老子揍死你!」宗興在喝聲中不退反進,身形怪異地切至孟剛的右側,大手一探,馬鞭不可思議地到了他的手中。「啪!啪!啪!啪!」一連四記暴響。「哎喲……」孟剛痛叫著踉蹌向前沖出五六步,差一點撲倒。此刻他的背部,皮開肉綻,血跡斑斑,難怪他受不了。四人怒叱不約而同時發出,在一連串兵刃出鞘「掙掙」聲響中,四道人影分四個方向撲向宗興。不屑地撇嘴一笑,宗興的右手忽然極為怪異地連連擺動。剛剛忍痛轉過身來的孟剛,此刻就見四位同伴的身形尚未落地,「叮叮當當」的兵刃撞擊聲已響成一串,三把劊刀一柄利劍應聲飛上了丈余高空,四個人也在同時痛喊著從原來的方向向後摔飛丈外,砰然落地後四個人沒有一個能掙扎爬起,一個個全都躺在地上鬼叫連天。「火獅」孟剛見狀不由大驚,跟著便勃然大怒,怒火使他忘記了對手的歷害,忘記了四個同伴是如何被人一把全打扒下的。他咬牙切齒地猛撲向正朝著他不住嘲笑的宗興,雙手齊張亂揮,十指彎曲如撲,象頭發怒的狂獅,凶狠地撲向它的獵物。冷然一笑,宗興身形紋風不動,「雙盤手」揮動四次,崩開了孟剛的狂攻八爪,左腿連環踢出,來了一記三腿合一的「魁星踢斗」。他反擊的動作逾電光石火,普通的招式經他使出竟有化腐朽為神奇的作用,彈腿而出,正好端在孟剛小腹近命根處。內家對內家,自是功深者勝。「火獅」孟剛一身十三太保橫練功夫,刀槍不入、但在宗興四記馬鞭之下功破氣消,皮開肉綻,至此可知宗興的內功比他深厚得多。這一腳端在要害部位,孟剛當然受不了。「砰!」他橫著被踹出五丈遠,護體氣功承受不了對方腳上傳出的怪異力道,氣散功消,他雙手掩住小腹不住揉動,身形側躲在地,蠟縮一團形同刺蝟。臉色蒼白。冷汗如雨,呻吟之聲若斷若續,而且不住翻滾。顯然這一腳宗興留了情,否則他的腳上力道只要再加三分,孟剛的小腹之中保證是一團糟。宗興朝孟剛淡然說道:「不是我心狠手辣,而是你們這幾個家伙確實太不上道。你們對我動了殺機,我卻沒殺你們,已經算得上是夠仁慈的了,以你們五個家伙的惡行,死一千次還會有人拍手稱快,但那不關我的事,因為我並非江湖中的那種俠義英雄。這次饒你們五人性命,略施懲罰作為教訓。下次,你們幾個千萬不要再出現在老子面前,否則,哼!「否則怎樣,宗興沒說,但那聲冷哼,卻透著一股子濃濃的殺機,讓人聽到真有點心跳為之俱寒之感。「小……小子,留……留下萬……萬兒……」孟剛斷斷續續地道。「沒有必要,再說我也不是江湖中人,沒有什么萬兒千兒,姓名雖然有,但我卻不想日後替自己惹麻煩,算我怕你們報復行了。」宗興淡然笑道:「你們幾個在此慢慢休息,多曬點太陽有益健康,恕我不再奉陪,告辭!」這番話,氣得「火獅」孟剛差點吐血,但誰叫自己技不如人。因此他雖心中很不得將宗興剝皮抽筋,但未敢留人,只有眼睜睜地望著宗興過去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視線之中。孟剛的四位同伴全被宗興廢了一支右手,一個個痛得直冒冷汗,他自己也受了不輕的內傷,沒有三五個月躲在床上休養,只怕難以復原。咬牙忍痛,孟剛掙扎著站起,口中恨聲道:「不刨出這小子的根底,我孟剛這大半輩子江湖生捱算是白混了。」「大哥,那小子是什么來路啊?他簡直就是在談笑之間能殺人,如非這家伙手下留情,我們四個全部得上西天。他奶奶的,江湖道上幾時出了這第一個年青高手?」四位斷手大漢中的那名黑臉大漢走到孟剛身邊,忍著肩部痛楚恨聲說。「鬼才知道那小子是他娘的何來頭!這天殺的家伙根本不是江湖中人,他連名號都不敢報,沖其量也是個沒種的匹夫而已。哼!這家伙以為不露名號老子就找不出他的根,他是妄想,不報今日之仇老子不是人。」孟剛咬牙切齒地說。「大哥,那家伙一出手便將我們幾個全都擺平了,我們就算知道他是哪兒混的,找著他,也不是人家的對手呀!」另外一個紅臉大漢垂頭喪氣地說。「沒出息,明的不行咱們就不會來暗的了,咱們幾個幾時吃過這等大虧?不向那小子找回今日的公道,咱們誰還有臉在道上繼續混下去?」孟剛怒道。「可是……」紅臉大漢還想再說。「老五你他娘的給我住嘴!」孟剛右邊的那位刀疤臉大漢狠狠的喝道:「大哥說得沒錯,他奶奶的,廢了一支右手,老子還有一只左手,咱們只要沒去見閻老五,不管用什么手段,也要挖出那小子的根,將他剝皮抽筋以雪今日之恥!」「老三說得對,走,咱們這就轉回洛河道上,賀老兒那也用不著去了,回去先將傷養好再找人助陣聽那小子的口音,一定是」鎮江「底附近的人。」孟剛說完率先忍痛翻上馬。其他四個也都咬牙忍痛,艱難地爬上馬鞍,五人催動坐騎,狼狽地往回奔去。宗興好不容易走完了這條又熱又荒寂的大官道,轉過山口,前面的官道總算象點樣了。這兒跑到「十里亭」不到半里地,兩旁的行道樹非榆即槐,濃蔭蔽天,十分壯觀,人行樹下,有一種舒適的蔭涼感。「十里亭」已經在望。這是一座既供茶水,又供食物,兼賣日常用品小鋪子,建它的人可謂別具慧眼,在這前不挨村,後不接鎮的十里長路中,它不但方便了往來行旅,還為主人賺了不少錢。人一倒霉,有時連鹽都會生蟲。宗興無疑是個倒霉鬼,剛被河洛五惡「找過麻煩」、現在比那更大的麻煩又找上了他。距「十里亭」這座歇腳小鋪還有五十余步,忽然從亭中飛出一道人影,「平」的一聲跌落地面,跟著又是一道人影逸出,但這人在空中似乎受到某種重擊,身軀一震,也同樣平然落地。宗興的眼力極佳,打老遠便看清楚跌在地上的兩個人是兩個英俊的小書生。皺了皺眉,宗興加快了腳步,他不是那種見死不救的人,有人受到傷害,他認為有必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行到距亭十余步處,宗興往亭中注目,但見亭內東倒西歪躺了不少人,附近的空氣中尚彌留有一種淡淡的怪異香味,一人鼻,宗興便知道這是一種很霸道的迷香,他不由駐足,兩道濃眉皺得更深。此際,正好有二男一女三個人從亭中搶出,是兩個半百年紀的灰衫老者與一個綠衣中年美婦,這三人沒有看到從北端走來的宗興,他們一邊走一邊在正色交談。「所有的人都必須滅口,不能留下後患。如讓『煉魂谷』的人知道我們劫持他們的大小姐,天下雖大,可就沒有我們容身之地。」綠衣美婦長相動人,但說的話卻令人心寒。「咦!那邊還有個行人。」一位鷹鉤鼻老者抬眼望見了正駐足觀看的宗興。「干掉他!絕不能有目擊證人。」綠衣美婦看了宗興一眼,毫不猶豫地說。另一位山羊眼老者反應極佳,綠衣美婦的話未落音,他已經毫不遲疑地沖向宗興,右手急伸,五指彎曲如鉤,抓向宗興的面門。「住手!」宗興沉聲一喝,閃身避開對方致命一爪沉聲道:「你們想干什么?你……」一爪無功,山羊眼老者左掌已跟著凌空拍出,勁風似萬千重錘,無情地涌向宗興的胸口,打斷了他的問話。宗興心頭無名火起,真是豈有此理!彼此素未蒙面,無冤無仇,怎么一照面便用絕學要我的性命。眼中殺機一凝,他陡然迎著勁風長驅直入,衣襟飄舞中,人影閃電般欺至山羊眼老者的右側,勁風一及體,便被他用奇妙的腳力技巧將如山力道旋出偏門,因此毫無阻礙地切入欺近。山羊眼老者見狀大駭,想再次發出攻擊已經來不及。「平!」有人倒地,是山羊眼老者,他的右手被宗興神奇地扣住了肘肩關節,來了一記干凈俐落的凌空大背摔,經結實實地摔倒在地上。鷹鉤鼻老者見狀大驚,怒叱一聲:「小輩納命!」聲落人已挫馬步雙掌連環拍出,掌一發便響起一聲有如霹靂爆鳴聲,連拍八掌。便一連八響,罡風乍起,風雷俱發,巨大的潛勁似山洪暴發。宗興見狀不敢托大,一沉馬步,雙掌詭異地左拔右引,徹骨裂肌的雄厚掌勁,一近身便化成狂飆向兩側逸走。「七成火候的『陰煞潛能』也敢現世!」宗興大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接我一掌!」音落正好是右手撥開鷹鉤鼻老者發出的第八股真力,他的右手劃了一個半圓然後極為平常的一掌虛空按出。沒有風雷聲,也不見罡風大作,這一掌看上去極為平常,外行人看來還認為他是裝模作樣嚇唬人。但行家卻可以從他出掌的右手掌上所體現的有力線條,正確地判出暗藏的澎湃潛勁。鷹鉤鼻老者無疑是個行家,他見狀馬上沉肘封掌自保,運集全身功力將雙掌一齊推出。待他發覺自己推出的掌力毫無著力之處,強大的盡力,好似泥牛入海,消失得無影無蹤,正在心頭大駭之時,忽然覺得胸口如被千斤重錘擊中,護體神功一觸那股巨大的力道,好似滾水澆雪,迅速消散,跟著氣血上涌,喉頭發甜,想忍住也不行,一口鮮血狂噴而出,他悶哼著一連踉蹌退出五步,然後向後坐倒在地,口中發出的痛苦呻吟聲讓人聞之惻然。先前那位山羊眼老者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此刻也躲在地上鬼叫連天,身形痛苦的掙扎錯縮,右手更是無法動彈,似乎全身的骨頭皆被剛才那把大背摔震散了。綠衣美婦見宗興舉手投足之間便將兩個同伴全部擺平,可真嚇壞了,她瞪著一雙媚目,驚恐地望著宗興,好象面對的是一個怪物,一個十分可怕的怪物。半晌,她眼中的驚容被一種奇異的光彩所代替,她凝神望著宗興,用一種特異的嗓音道:「天下間能在眨眼之間將」鬼手「與『陰爪』擺平的人,還沒有聽說過,小伙子,怎么江湖道上從未聽人提及有你這么一位絕世高手,告訴我,你是誰?」「不必盤根究底。」宗興冷眼打量著綠衣美婦,「這兩個老東西大概是你的朋友,他們這么大一把年紀竟然聽從你的命令,冒冒失失毫無理由地沖上來對我下毒手,你們又是什么人?在這里干的又是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綠衣美婦並未看出宗興神情有異,她的媚目之中奇光更熾,聲音仿佛更具磁性:「小伙子,是我先問你。你還沒有回答我,告訴我,你是誰叫什么名字,師門是……」「夫人,你的『迷魂魔眼』與『喚魄大法』道行有限得很。」宗興睜著那雙又黑又亮的星目,打斷了綠衣美婦的問話:「你既迷不了我的心,也喚不走我的魂,告訴我,你們是什么人!」綠衣美婦聞言大駭,不再賣弄邪門異術,掏出了真材實學,但不是攻擊,而是逃遁。面對一個舉手投足之間便擺平了「鬼手」與「陰爪」的高手,自己最擅長的「迷魂魔眼」與「喚魂大法」雙管齊下尚不能奏效,再不見機逃走,她會自己罵自己是個大笨蛋了。綠衣美婦一躍進三丈,如飛而遁,她自認只要能逃入路旁的小樹林,便有把握擺脫宗興這位神秘高手。此際她距小樹林還有三丈,只要再有一個起落,便能暫時安然脫身了。人影乍現,宗興鬼魅似的出現在她的面前。那份輕松神態,似乎他早就是站在那里,而不是在眨眼間超越十幾丈的空間。情急逃命,是人之常情,負傷的小獸尚會為生存作出凶猛的反撲,何況她這位江湖中有名的一流人物。一聲嬌叱,綠衣美婦雙手陡揚,異香撲鼻,外影漫空。宗興早有防備,大袖一抖一揚,身形半轉側面向敵,屏住呼吸,迎面飛來的十幾枚飛針全部失蹤。他繼而身形鬼魅似的欺近,左腳來了一記大掃腿。「平!」綠衣美婦被掃倒在地。她急滾七匝,再一躍而起,手中已經多了一對藍光閃閃的短劍。「劈啪!劈啪!」四記正反陰陽耳光無情地光臨她那張迷人的粉臉,抽得她頭昏目眩加耳鳴。正欲本能地揮劍自保,但不待她雙手亂動,一雙大手已有力地扣住了她雙手的脈門。「當啷」一聲響,雙劍落地。「哎……」她尖叫,右腿急搖撞向宗興的小腹。「卜!」反而是她挨了一膝,強勁的力道將她摔出丈外。「救命……非禮啊……」她狂叫,雙手拚命用手去推踩在她雙乳之上的大靴。「告訴我,你是什么人?」踩住她酥胸的宗興仍是那句話,但聲音變得很冷,一點也不知憐香惜玉。「哎喲……」她仍在叫。「哼!」宗興冷哼一聲,右腳徐徐用力。「我講……我講……」綠衣美婦受不了了,拼命地大叫。「先告訴我,你是什么人?為什么在『十里亭』害人?」宗興沉聲問,說完腳上力道稍松。「我姓吳名瑤,江湖人稱『玉觀音』。」綠衣美婦崩潰了,「我因為要對付兩個仇家,所以在『十里亭』設埋伏擒人。」「是不是那兩個小書生?」「是的。」「為什么要殺我滅口?」「因為那兩個小書生的來頭太大,我擔心他們的家人會找我報復。」「『十里亭』中的旅客是不是全遭了毒手?」「還沒有,只是暫時昏迷。」「你這鬼女人的心太狠了,如不是在下有自保的能力,一定被你們不明不白的宰了。」「放……放我一馬……」「將迷香解葯拿出來,馬上在我面前消失。」宗興挪開腳,面無表情冷聲道:「你的手最好別亂模亂掏,萬一我心情緊張,誤會你要掏縫衣針或其它什么東西,我可會先下手,那你不死也得脫層皮。」「我會……會記得你的。」綠衣美婦目光充滿怨毒之色,狼狽地從地上爬起,從百寶囊中掏出一個小長勁瓶拋給宗興,恨聲道:「我決不放過你,除非你死!不然我一定……」「謝謝你提醒我,為了日後好認清你,我得在你美麗的臉上留下點記號,免得以後碰著了也認不出你這個欲置我於死地的大仇人。」宗興微笑著說,作勢要上前動手。「玉觀音」吳瑤如見鬼怪,嚇得轉身便跑,如飛而遁,眨眼便消失在小樹林中。宗興搖了搖頭,懶得追趕。快步走到「十里亭」幸好大官道這時沒有行人,不然的話,見了滿地都是無聲無息躺在地上的人,好象發生了大命案,不嚇得叫救命才怪。「鬼手」與「陰爪」兩個老卑鄙早見機逃走了。宗興走到躺在地上的一個小書生旁,按住他的背部,仔細摸索了片刻。小書生雖被人重手法擊中受傷倒地,人卻一直是清醒的,他扭頭睜著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默默地望著宗興。「右心穴被封住了。」宗興對小書生道:「掌力波及到『督脈』的『神道穴』,這兩處穴道皆不能用對穴震字訣疏解,必須用推拿活血八法,我可以救你,替你疏解,你那位同窗,被一種歷害的爪功擊中了腹部,內腹受傷不輕,現在尚在昏迷中。」「請……請你替……替我疏解。」小書生虛弱地說,目光中隱有淚光,說話含含糊糊。「推拿手法很費時,我先將亭中眾人救醒,再帶你與同伴到那片樹林中疏解療傷,你現在再躺一下,我很快就好。」宗興說完走入亭中。不一會兒,他救醒了八位旅客及店主,伙計,未等這些人回過神來道謝,他已一手扶住一個書生,快步走進旅店路旁那片小樹林中。小樹林中十分陰涼,是個避日頭的好處所,宗興選中這里替兩個小書生疏穴療傷,自有他的想法。從療傷的過程中,他發覺兩個小書生是兩個女扮男裝的大姑娘,權衡輕重,宗興也顧不了什么男女授授不親的古訓,何況他本來就是個不拘小節的人。用內功替人療傷,是十分耗費真力之事,救完這兩位大姑娘,宗興覺得有點疲勞之感,於是便坐在一旁閉目調息。待他從調息中醒過來,兩位假書生正瞪著兩雙美麗水靈的大眼睛注視著他。微微一笑,宗興長身而起,淡然道:「真不好意思,讓兩位姑娘久等了,哦!對了,兩位姑娘現在可覺得好一點?」身材稍高一點的那位假書生聞言俏臉一紅,幽幽地道:「多謝大俠出手相救,我們都復原了。」「姑娘,我可不是什么大俠。」宗興笑道:「因為我不是江湖中人。」「恩公,你能輕而易舉擊敗『鬼手』與『陰爪』,足證恩公身懷絕技,又怎會不是江湖中人?」假書生不解地問。「姑娘,恩公之稱呼,我可不敢當。」宗興連連搖手道:「我雖練有一技在身,目的卻是強身健體,並無意在江湖中爭強斗狠,再說,江湖中未必人人會武,而會武的人,也並不見得就是江湖人,姑娘,對不對?」「這么說,你真的不是江湖中人了?」「當然是真的。」「那么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尊姓大名?」「姑娘,有這個必要嗎?」「你當然有權可以不告訴我,但我卻希望你能告訴我,因為我希望自己日後能有機會向你報答今日救命之恩。」「姑娘,挾恩圖報。可非我輩男兒本色。」「但知恩不報,我這輩子都不會安心的。」宗興猶豫了一下,然後道:「姑娘既然堅持要知道,我如不說,可就顯得小家子氣了,姑娘,我姓宗,名興,是個商人。今日之事,姑娘本可不必記在心上,能相見就算是有緣,我們商人講究的是多個朋友多條門路,姑娘如不嫌我渾身銅臭,我希望姑娘日後能交個朋友。」「宗大哥,你可真會說話。」假書生不著痕跡地改變稱呼:「小妹姓楚,名秋瑩,如果小妹日後有宗大哥這么一位武功高強的朋友,那可真是太幸運了」「楚姑娘,你把我看得太高了,我這點花拳綉腿,哪一點又稱得上高明。」「宗大哥,你也未免太謙虛了,你這身絕學如果是花拳綉腿,那么江湖中不全是庄稼把式了?剛才你痛打『鬼手』與『陰爪』,無情地折辱『玉觀音』,簡直是不費吹灰之力,而這三人,在江湖中可全是鼎鼎大名的人物。人見人怕的凶人。這件事要是傳出江湖,老天爺,固然有不少人替你喝采,但同樣會有許多人會找你挑戰,宗大哥,到時你的麻煩可是推都推不脫。「「我不需要有人替我喝彩,同樣更不希望有人向我挑戰,因為我根本不想在江湖中揚名,也看不慣江湖中的你虛我詐。我只想做個成功的商人,擁有我自己的樂園,其他的事,我不想也沒有閑心去理會。」「在江湖中揚名立萬,比在金榜中題名更能光宗耀祖,江湖中有數不勝數的高手名宿不惜一切代價的就是能在『風雲榜』中搏取一席之地,這一點也正是每一個闖道者的最大心願和奮斗目標。而成名的最佳捷徑,便是向已成名的高手名宿挑戰,宗大哥,你擊敗了『鬼手』與『陰爪』,無形中你已經取代了他們在江湖中的聲望和地位,已經有資格成為江湖風雲人物,所以向你挑戰的人物,保證會一個接一個出現,這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鬼的個人在江湖!我以後不涉足江湖,總沒有人找我。楚姑娘,我有個要求,不知你能不能答應。」「什么要求?」「我請你別將今日發生之事傳揚出去,行嗎?」宗興一本正經地說。楚秋瑩望了宗興一會兒,然後點頭道:「既然你真的不想成為江湖人,那我便按照你的意思就是。」「那我先謝姑娘了。」「宗大哥,要稱謝的應該是小妹吧?」「呵呵!那你我都不必彼此言謝了。對了,楚姑娘,你們是怎么與『玉觀音』結怨的?」宗興笑問道:「那鬼女人似乎對你們又恨又怕。」楚秋瑩聞言臉一紅,細聲道:「那是三個月之前的事了,當時在揚州,我也是身著男裝,為的是行事方便,在一座酒樓上,我碰上了『玉觀音』,這個鬼女人是江湖中有名的淫婦,丟盡了我們女人的臉,於是我決定整她一次。」「那楚姑娘一定是施展『美男計』了?」宗興笑道。楚秋瑩臉色更紅,她得意地說:「正是,我裝成一個花花公子,有意去勾引她,沒想到還真的一勾就上手,於是我狠狠地給了那鬼女人一個難忘的教訓。」「所以她為報前仇,便找來幫手,在這兒設計暗算你們。」「但是小妹吉人天相,那鬼女人是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不但沒報仇,反而被宗大哥將她又折辱了一次。」「先前我並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只是本能地覺得這個女人很邪,而且心狠手辣,我自認自己不配替天行道,因此並沒有給她很重的教訓。楚姑娘,聽你這么一說,其實那錯在你了,女人扮男人,其俊美自是意料中的事,特別象楚姑娘這樣的美女,扮成男人越發能羞煞潘安,羨煞宋玉,而現實生活中有很多姑娘是經不起誘惑的。」「宗大哥,你不知道,女孩子闖盪江湖,扮男裝要省許多事呢,所以,不能怪我,只能說那鬼女人太丟人現眼。」「反正事情已過,你們仇怨已結,現在也用不著追究誰是誰非,你們江湖人物,有很多事是不可理問的。天色不早了,楚姑娘,你們打算是進城還是出城。「宗大哥,我們准備到府城去觀光一番。」「那我們一塊兒上道吧,這兒跟府城還有十來里路,我們腳程快點兒的話,天黑之前一定可以到城內吃一頓豐盛的晚餐。」「宗大哥,你說你是個商人,那么你一定住在府城了?」「當然,在『鎮江』,楚姑娘提起『宗興』二字,保證沒有人會不知道。不過楚姑娘,這件事你可別替我張揚出去,不然讓挑戰者找到我家里來了,那可就大事不妙了。」「放心吧,宗大哥,我一定守口如瓶,不過嘛,我有一個小小的條件。」「什么條件?」「帶我到貴府參觀參觀。」「是不是擔心我騙你,想借機證實一下?」宗興笑著問。心事被宗興一語道破,楚秋瑩俏臉更紅,她連連道:「才不是,才不是呢,宗大哥,你答不答應嘛?」「行行行,算我怕定你們這些江湖人物了,但楚姑娘千萬別替我捅漏子,漏我的底,我的家大得很,我可不想丟下那樂園,去當一名江湖亡命之徒。」「哼,聽你這么說,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是個亡命之徒了。」「不是,不是,楚姑娘給我的印象,那可是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兒。」「油腔滑調,看不出你還不老實呢?」「哈哈,楚姑娘,我忘了告訴你,我不但是個商人,而且我還是個有名的花花公子呢。」「真的嗎?」「千真萬確,現在你知道我的底了,還敢不敢與我同行?」「有什么不敢,難道你還能吃了我?」「那可不一定哦!」「那你試試看!」「哈哈哈哈……」三個人邊說邊笑,邊笑邊行,不知不覺,「十里亭」已被他們拋下了老遠,「鎮江」城高大的城牆遙遙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