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2 以頭撞天(1 / 2)

末日樂園 須尾俱全 1689 字 2020-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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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倚蘭上小學的時候,班上有一個女孩子,被老師形容成「天生反骨」。

那女孩很漂亮,眼睛大大的,永遠也梳不整齊頭發,一到全班按個頭大小排隊踢腿地去食堂的時候,她就要借口上廁所而消失。上課時她就低頭在課本上畫畫,寫作文就批評學校教育是在填鴨;要是不得不加入集體,她就好像在受折磨。鄧倚蘭注視了她整個小學,聽她反復說了無數遍:「憑什么?我不願意啊,我的想法就不重要嗎?」

「你們看著吧,」

鄧倚蘭作為小組長去辦公室交作業本的時候,一個中年女老師朝其他老師說,「年紀不大,個人意識這么強,自由散漫,以後有的她苦頭吃!」

那語氣,仿佛迫不及待要看見那女孩後悔的時候了。

個人意識是不好的東西嗎?

鄧倚蘭一直覺得,自己與那女孩是完全不同的人,如果個人意識是不好的東西,那她就很好。她讓老師說一句都會掉眼淚,上課從來不遲到,聽爸媽話做了規規矩矩的出納——直到在這一天,她驟然聽見自己高聲怒喝道:「可是我不願意!」

一瞬間,她好像被扔回了二十多年前,又回到了那個悶熱午後的教室里。那個頭發總是亂七八糟的女孩子,正一邊哭一邊去外面罰站。

她來不及多想。第一句話震響了房間,接下來的話就像潮水似的涌了出來:「就算我有病,就算我覺得天上有兩個太陽,我也不願意被關起來,你們有什么權力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那男醫生拿著表,望著她。那句「你不願意有什么用」他沒說出口,卻響亮地回盪在房間里。

「你要是說我有傷人傾向,自殺傾向,要保護起來,好嘛,你做評估。可我沒有這種傾向,任何正經精神科醫生都會得出相同的結論。我一不傷人二不自殘,你們還關著我,憑什么?隨便說一個人精神有病,不管他自己願不願意就往病院一送,這人就再也見不到天日了,這不是恐怖片嗎?」

男醫生低下頭,刷刷在紙上寫了幾行字。

鄧倚蘭伸長了脖子,眯眼看,看清了「躁郁」、「沖動」、「不能自控」之類的詞。她幾乎要氣笑了。

但是,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不管什么人披個什么皮,說讓你去你就得去,說不讓你走就可以不讓你走。學校老師也好,精神病院醫生也好,商場保安也好,居委會開會沒開完也好……鄧倚蘭的憤怒,看在他人眼里,越發證實了她這個人確實精神有毛病——不用上班,單位掏錢給你治病,這是上哪兒找的好事呀,只有精神病才會這樣又憤又恨。

給她開的葯,鄧倚蘭全都偷偷吐了。等她爸媽來看過她,勸她好好治病、反省錯誤之後,她干脆放開了:反正她逃不出五大三粗的男護工監守,也沒有人肯放她出院;那她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想怎么說就怎么說好了,再也不擔心什么話說了會帶來什么後果,反正她是一個精神病。

面對給她評估病情的醫生,鄧倚蘭就說:「你知道我沒病,你評估什么?你怎么不評估評估自己的職業道德水平?」

遇上態度蠻橫的護士,鄧倚蘭就說:「我是不是成年人?我有沒有行為能力?我自己不能給自己做決定嗎,用得著你來為我好?」

放在一個月以前,她恐怕會被自己給嚇死,現在她倒是像解放了,看著對方難看的臉色,心情暢快得很。

然而那個護士第二天時,用一句話就輕而易舉地將她打入了谷底。

「你還高興呢?」那護士的語氣和小學時的女老師一樣,盯著她,笑著說:「你那個死去的老公被查出來和博物館失竊有關了,想偷東西沒成,黑吃黑才死了的,他們還沒抓著犯事的人呢。」

那天鄧倚蘭什么也沒吃下去,晚上卻起來吐了兩次。

入院不到一個星期,她就覺得自己可能是真的要得精神病了。有一個病人整天念叨著「他們聽得見我說話」、「到處都是他們的眼睛」;他們說他得了被迫害妄想症——可是鄧倚蘭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第五天的時候,出院已經變成了一個渺茫的希望。外面的世界退化成了一個夢,想起來就覺得十分遙遠。只需要幾天的工夫,她在外面生活過的三十幾年就模糊了,好像一團灰,被風一點一點吹散了。

她變得很少說話了,總是愣愣地盯著一個地方出神。好像什么也沒想,又總是想得很累。

這天吃午飯的時候,她與其他病情較輕的病人一樣,坐在飯堂里。她正望著自己的托盤發呆,有一個人走來在對面坐下了。

是那個一直沉默不語的大叔。

據說他在這家病院很久了,總是不說話,也沒有暴力傾向,到點就吃葯吃飯睡覺,久而久之,醫院上下都對他視如不見,把他當成了這醫院里的桌子、椅子,好像他早已成了這醫院背景板的一部分。

「張……張叔?」她不太確定自己是不是記對了。

「我不姓張。」這是鄧倚蘭第一次聽見他說話,帶著濃重的奇怪口音,說不上來是哪里人。

「啊,對不——」

「他們管我叫張叔,是因為我本名中有個音節和張近似。」他低下頭,舀了一勺粥,看著它卻不吃。

「那你的本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