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做報告(2 / 2)

決戰朝鮮 遠征士兵 3034 字 2020-11-19

作為一名記者,在現代時我就很擅長這樣的演講了,所以我一點也不緊張。因為我瞞以為自己會對此游刃有余,根本用不著打底稿就可以輕松的搞定這種「報告」!

但我很快就發現自己錯了,而且錯得很厲害!

最先上台的是王光柱,當勤務兵把失明的他攙扶到台上時,他用顫抖的雙手摸索到了面前的話筒,神色十分平靜地說起自己的戰斗經歷:「我叫王光柱,是一個連長,打過了幾十場戰,從小日本一直打到現在的聯合國軍,生生死死我見得多了,各種傷都見過。斷手的、斷腳的,甚至下半身全斷的。以前看著那些傷兵覺得挺可憐的,現在輪到自己了。但我不覺得自己可憐,我覺得自己幸運。打了這么多年的仗,丟掉的只是這對眼珠子,能說這不是運氣嗎?我當年的戰友能活著的都沒幾個了!」

「什么?我的眼珠子是怎么丟的?」

「哎呀!這事說來還真有點懸,其實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丟的,因為我沒看見!」

台下的工人們想笑,但卻又笑不出來,因為他們根本就無法想像,一個人丟了一雙眼睛。怎么還能這么淡然,怎么還能這樣輕松的開著玩笑……

「就是在夏秋季防御戰的時候吧!」頓了下,王光柱又接著說道:「就一發炮彈在我面前不遠的地方爆炸了,那時我正瞄著一名美國佬呢!剛要開槍的時候眼睛就一黑……我還以為是爛泥巴被炮彈給炸了過來粘在我的臉上,讓我看不著東西呢!結果伸手一摸,就摸到兩個圓圓的東西掛在我臉上,那時我就明白了,往後我再也看不著東西了。可我還是連長啊!整個連隊都要我指揮呢!我就讓衛生員把我眼睛給包起來,讓警衛員把敵人的情況告訴我,繼續指揮著戰士,接連打退了敵人的兩次進攻!」

王光柱的話講完了,就掏出導盲棒磕磕碰碰的朝台下走去,只留下台下一眾還沒有反應過來的工人們。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在愣愣地看著這名可敬的志願軍戰士慢慢地走下台階……

我知道他們是在驚愕著什么,他們無法想像,一個人怎么可以這么輕描淡寫的說出這鮮血淋淋的一幕。無論是誰都知道,失去一雙眼睛那不只是肉體上的傷痛,更是一種心理上的打擊,普通人能坦然面對這個現實就已經很不一般了。而這位志願軍戰士,他的名字叫王光柱,他卻可以在失去雙眼的時候繼續堅持著指揮,並成功地打退了敵人的兩次進攻。

更讓人沒辦法理解的是,他在說起這些時,是那么的平靜,平靜得就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啪……啪,啪……

過了好一會兒,台下的人們才從錯愕中反應過來,接著一陣又一陣鼓著掌。

「我叫海水干!」直到另一名志願軍戰士走上台的時候,掌聲才慢慢的停了下來。

海水干看了看自已空空的右臂,像是在回憶著什么,目光迷離地說道:「我是一個排長,手下有三十幾個兵,他們都比我小,我是老大。戰斗前我對他們說,老大是什么?老大就是要死我先死,要傷我先傷。但是……最後只有我一個人活著!」

咬了咬牙,硬是把眼眶里的淚水忍了回去。海水干又接著說道:「我們排打退了敵人一個加強連的十一次進攻,共擊斃、擊傷敵人八十七名,最後我們還是把陣地給丟了,但他們是踩著我們的屍體過去的!我們排沒有一個人做逃兵,三十五個兵全躺在陣地上。有人會問,我為什么還站在這?我也死了,我已經給抬到烈士堆里,掩埋的時候,一名朝鮮老鄉發現我還有點氣,又把我救活了!所以我現在才能站在這里,站在這里跟你們講話,代表我們排的三十五個兵跟你們講話。

海水干下去的時候,沒有人鼓掌。因為大家都覺得在這種場合下並不適宜鼓掌,所有的人都沉默著,有些人眼里已經噙滿了淚水。

「我叫安洪遠!」不喜歡說話的安洪遠邁著沉重的步子,緩緩走了上去。

因為我也是他們中的一員,所以我很清楚,這次做報告,事先我們沒有經過任何的排練,更沒有互相竄通,甚至連誰先上台說話都沒有安排。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真實。戰士們之間就像是有一種默契似的,一個人講完,另一個接著就走了上去。

「剛才老王說他幸運,我覺得我也幸運!」安洪遠說道:「我的運氣是,不管我調到哪個部隊,哪個部隊就打仗。咱們部隊里的有些連長、營長什么的,想打仗都得七請求八請求的,我就用不著了。大傷沒有受過,大伙也看到了,我身上什么也不少,相反還多了許多東西。身上留著三十幾塊彈片還沒取出來,讓我重了不少……」

這時我才明白,為什么安洪遠走路的樣子特別沉重,就像是背著一塊幾十斤的石頭一樣。台下的人們也明白了,個個都滿眼淚花地看著安洪遠步履蹣跚地走下台去。

陳忠遠拄著拐杖上台,他每前進一步,那兩根木質拐杖都會在講台上發出一聲清晰可聞的「扣扣」聲。那聲音就像是小錘一樣,一聲聲地砸在了人們的心上。

「我叫陳忠遠!」陳忠遠一手撐著拐杖努力保持身體平衡,另一只手把話筒拿到了跟前:「我沒啥好說的,打仗嘛!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們打死了敵人,敵人也打死我們。誰被誰打死、打傷,就看各人的本事和運氣,怨不得誰。我怨的,是咱們的國內的極少部份的同志!」

「為什么怨?我是在第五次戰役負傷撤下來的,在國內見到的人和事比其它幾位同志多。其它同志沒有碰到的,我碰到了,其它同志沒有見過的,我見過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指著我喊『傻老帽』、『憨大兵』!這可怕嗎?不可怕!咱們國家幾億人,一萬年以後也甭想個個都一樣。咱們當兵的渴望理解,但不強求、更不乞求。這么大的國家什么人沒有,要是只看著人家理解、贊揚,你才奉獻,那還能叫什么奉獻,那還能算什么戰士,那還算什么最可愛的人?」

「我們傷殘了,有時很悲觀!尤其是看到身邊的人,有的發財了,有的娶了老婆生了孩子,可是咱這么大了還是老光棍一個。覺得自己吃了虧,走錯了路,耽誤了太多。事業、家庭、個人,甚至現在連自己的生活有時都沒辦法解決。為什么還要站在這台上跟同志們說自個走的路?說了也許是還把你們給嚇倒了。可是我又想,咱不去打仗總得有人去打,咱不去犧牲總得有人犧牲,大家都推三推四,那咱們還不就成了病夫民族,誰在你頭上拉屎都可以,想把你咋著就咋著,那我們的新中國又能鬧出個什么名堂?」

聽著聽著,我也被感動了!我承認我看走眼,之前我就知道陳忠遠健談,但沒想到他這么能說,而且還說得這么有道理,以致於我都讓他給說服了。

他們不做驚人語,也沒有什么豪言壯語。但卻是每一聲、每一個字都敲在我們的心上。使我們的心靈為之震撼……

「崔團長,崔團長……」陳忠遠的叫聲把我從震撼中拉了出來,他對著我朝台上比了比,這才讓我意識到輪到我上台了。

這一刻,我的腦袋轟的一聲就炸開了。因為這時我才發現,我腦袋里的那些用華麗的詞藻修飾起來的書面語言,與陳忠遠他們朴實無華的話比起來是多么的空洞、多么的無力。我緊張了,怯生生地走到了台上,對著下面千千萬萬雙盯著我的眼睛,腦袋里一片空白,什么話也說不口。

「同志!」一位老媽媽走到了台前,望著我說道:「我兒子也是志願軍,也跟你差不多大啊!」

「大媽!」我正好沒話說,就跟著問了一聲:「您兒子呢?是哪個部隊的?」

「他……」老媽媽臉上的皺紋緊了緊,顫抖著回答道:「他本該跟你們一起回來的,但是首長告訴我,我兒子抱著敵人拉響了手榴彈……」

聞言我心中不由一顫,很快就明白發生了什么。

「大媽!」我走下台去,把那位老媽媽扶到了台上。

接著再拉著陳忠遠幾個人上台,對老媽媽鞠了一躬說道:「大媽,您兒子犧牲了,您就把咱們當作兒子吧!」

老媽媽一愣,隨即老淚縱橫,只點著頭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陳忠有等人也機靈,缺手缺腳的他們互相攙扶著,站在老媽媽面前唱了一首《獻給媽**歌》,唱的人搖頭晃腦的,胸前的軍功章叮當叮當的響。突然廠房里就像刮了一陣風,「嗚」的一聲,原來所有的人都哭了。

「同志們!」我拿起了面前的話筒對著台下的人們說道:「同志們!我的隊伍剛剛從朝鮮戰場上回來。也許,你們會以為我們這些能從戰場上回來的戰士都是幸運的,但事實卻不盡是如此。有的戰士回來,發現自己唯一的親人已經病逝;有的戰士回來,才知道妻兒因為沒人照顧已經不在了。」

「咱們上戰場打仗,家人也跟著受苦。戰死了,就是白發人送黑發人;活著,除了讓家人牽掛、讓家人擔心,就什么也做不了!這就是負罪報國啊!可是這仗能不打嗎?想想當年的小日本,咱們不堅決的把他們拒之國門之外,就會有更多的家庭受苦,就會有更多的土地被侵略,就會有更多的兄弟姐妹被殺害、遭受**!咱們還能讓帝國主義的屠刀伸向我們的同胞嗎?」

「不能!」

「堅決打倒美帝國主義!」

「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

……

台下的人們舉著拳頭一遍又一遍地高喊著,喊聲越過廠房直上雲宵,讓天上的星辰也為之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