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賊王與警王(5)(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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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不是他,這個案子就不能這么辦,這不冤枉人家嗎?況且你還看不出他打什么主意嗎?胰腺癌患者,今年又六十八了,看守所都不敢收這號人,回頭還得放了,這樣好了,作案的、替罪的,都要逍遙法外了。」余罪道。最氣的地方恐怕就在於此,辛辛苦苦的,白忙乎了。他明知道女賊在哪兒,可向那么一個老人卻下不了手。

「那這事你不該找我反映呀,專案組有組長,組長上面還有處長,找誰也行呀。」馬秋林道。

「我找了,沒人理我。都說我畫蛇添足,脫褲子放屁。」余罪氣呼呼地道。馬秋林笑著道:「那也輪不著找我呀,我連職務都沒有。」

「不對,是你成全了他。」余罪道。馬秋林心里咯噔一下子,停下腳步了,他異樣地看著余罪,余罪憋了幾天的話噴出來了:「黃三第一次被嚴打入獄就是被冤枉的,那是一次同行火拼,起因在於杜笛被一位警察咬住了,他不得已,把黃三扔了出來,可他沒有拿得出來的檢舉證據,於是在某位警察的默許下,他帶人沖進了黃三的家里,把黃三打昏,剁了他兩根手指,而且在他家里扔了幾件偷到的贓物,然後報警……這個拙劣的演出最終讓黃三被判了十五年。」

馬秋林的腮邊顫了顫,復雜地看著余罪,似乎無法相信,陳年的舊事被他這么清晰地捋了出來,說得一絲不差。余罪眼睛同樣復雜地盯著老頭,緩緩地道:「那個警察,就是你。」

善不從警

余罪瞪人的時候很凶,他從小就是一個一言不合、拔拳相向的性子,那件事沒來由地很讓他生氣,甚至於比被女賊撓的那次更生氣,他說不清這股氣憤來自於什么地方,不過現在,氣撒到馬秋林頭上了,黃三的兩次入獄都與他有關。

於是他又憤憤然地補充了一句:「兩次枉法的,都是你!」

對方怔了下,腰不自然地挺直了,稍加思索,毫不否認地吐了句:「沒錯,是我。」

說這話時,慈祥成了一種睥睨,老態成了一種不屑,似乎他才是地下世界的王者。

「已經錯了一次了,難道還要再錯一次?」余罪問著,這是他最不解的地方,如果真相大白,這是無法原諒的瀆職,而且有悖於警察的信條,雖然瀆職的人多了,可發生在這位聲名赫赫的盜竊案專家身上就說不通了,他是出了名的耿直,否則不會積功三十年也沒有升上去。

「我問你一句,假如你說的是真相,為什么在錯判後,黃解放沒有選擇上訴。假如你說的是真相,在這一次案發後,他選擇自首時,仍然第一個找的是我。你作何解釋?」馬秋林問,鏗鏘之言,擲地有聲。

「這個……」余罪被難住了,理論上,似乎兩人應該有深仇大恨才說得通。

「我告訴你,沒有選擇上訴,因為他知道自己罪有應得;這一次選擇自首,因為他知道,我辦事公正,不會往死里坑他。這個人是我遇到的最棘手的一個人,他很精明,當年偷竊只扒現金和貴重東西,我現在都沒有找到他的銷贓渠道;也很低調,很少張揚,他的做人很有可取之處。我在兩年的追捕時間里,抓到過他的幾個作案同伙,可我苦於根本沒有證據,而同伙進去寧願扛著罪也不交代和他有什么瓜葛,等扛過去,出去了又是好日子……當時所有的警察都知道黃三是個賊,可誰拿他也沒辦法,正是他讓大多數警察都束手無策,才贏得『賊王』的名聲,在這種情況,如果你生在那個連起碼的技偵手段也缺乏的時代,你會怎么做?」

馬秋林侃侃而言,反詰得毫無愧意。

質問的余罪反而怔住了,看到那個飽經風霜的老人之後,他很對自己所屬的這個團伙不齒,哪怕就算罪有應得,他覺得也缺了起碼的人道。可現在經馬秋林如此一說,他思忖著,似乎把任何一個警察放到那個尷尬的位置,都不會做得更好,當然也包括自己。

沒有回答,馬秋林繼續說道:「我沒有多大的選擇余地,當時就想,即便落個千夫所指,我也在所不惜,哪怕賠上我自己,也要除掉這顆毒瘤,所以我就做了。我鼓動他們黑吃黑,鼓動他們火拼,也活該他倒霉,正好又遇上嚴打,呵呵,於是他就稀里糊塗被判了十五年……」馬秋林道。聲音很輕,但很堅定,言語著透著一種不屑,那種無所畏懼的氣度讓余罪很是折服。現在,輪到他站定了,很嚴肅,也很崇敬地看著這位前輩。

「你准備指責我嗎?」馬秋林側過頭,問道。

「不,干得漂亮。」余罪喃喃道。這種風格他喜歡。

馬秋林驀地笑了,兩人在這一刻,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欣賞,余罪笑了笑,稍有不解地問:「我有點奇怪,他自首怎么還會來找你,而且,我感覺他好像洗心革面了。」

「那是因為,他服刑十二年零六個月,我探監過十三次,基本每年一次,最後一次是接他出獄,他不但是個高明的賊,而且是個精明的人,他看出我心中有愧來了,所以讓我成全他。他也知道,我會成全他,因為從出獄後,他再沒有犯過案。」馬秋林道。

「可你為什么又成全他呢?」余罪道。這正是自己不解的地方,別人看不出案情的蹊蹺,但不該瞞過馬秋林這樣和賊打了一輩子交道的人。

「小伙子,警察不是你這樣當的,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只是個理想,失竊案關系到的是警察的榮譽和整個大環境的形象,相比於一個藏在暗處的賊,誰輕誰重還用比嗎?不是光你一個人聰明,能看出案子有問題也不光你一個人,這肯定就是一樁雇人盜竊關鍵技術,在商業領域打壓對手的事,牽扯出來,都是地方企業,你覺得可能查到真相嗎?」馬秋林道,這句話卻是透著很多無奈,對於世事和環境的無奈,對於身上這身警服的無奈。

「這……難道警察找到真相也不應該?」余罪道。

「應該,但分什么情況,這個案子的目標就在失物,物歸原主,皆大歡喜;做不到這一點,你就算把真相擺在世人面前,也不會得到認可和理解,而且,警察的職責和警務存在的價值,是保障絕大多數時候環境的穩定,如果做不到這一點,你就算抓多少賊也沒有用……但做到了這一點,就即便有一個兩個漏網的,也是瑕不掩瑜。我當了一輩子警察,抓了一輩賊,而現在的情況是賊比三十年前更多,難道說,現在的環境,比三十年前差了很多嗎?」馬秋林道,最大的無奈莫過於你不得不采取並不情願的處理方式,這個案子就是。

這是個高度問題,是眼光囿於一案,和放眼全局的區別。余罪突然發現自己很蠢了,如果繼續費盡周折抓回主謀,那否定的就是這個大環境,否定的就是全部的同行,再拖延幾日,這些面子上的東西就盪然無存了。其實他是覺得黃解放那么大年齡了去替罪實在有點可憐,現在看來,真正可憐他的,不是自己,而是面前成全他的這位。

「不要糾結了,我可以告訴你真相,他求我去抓他,開出了這個我無法拒絕的條件,那就是用失物的下落,換一個結案,出手的是他的小輩,他不想小輩像他一樣,年紀輕輕就毀了一輩子。我向許處長請示過,他同意……和敵人面對面打交道,有時候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常方式,但都在允許的范圍之內。漏網的是他養女,估計也就是你見過的那個女賊,其實有什么關系,她丟掉的,比她偷到的要珍貴得多,以後她將會活在自責中,這比什么懲罰都嚴厲;或者,她不思悔改變本加厲,也沒有什么擔心的,遲早她要撞到網里。」馬秋林道,很從容淡定地談著這些事。

「謝謝您,馬老,我懂了,是我有點太偏激了。」余罪道,復雜地看了馬秋林一眼,他從前輩的淡定和從容的表情中,發現了一個叫同情的東西,其實這東西他也不缺,只是表現的形式不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