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秋猛地坐直了。
浮屍啊靠靠靠!
剛說完一句「水好清啊」你就給我飄過來一具浮屍,打臉啪啪的不要這么重行嗎!
柳清歌用船篙勾住那具浮屍,把他翻了個身,居然又是一具白骨。因為全身包括腦袋都用黑布纏住,臉又朝下泡著,剛才才沒覺察。
沈清秋問道:「木師弟,你知道這世上,有哪種瘟疫,會讓人全身瞬間化為白骨的嗎?」
木清芳緩緩搖頭道:「聞所未聞。」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定了好一會兒,小船已後退了一段距離,柳清歌又撐起了篙子,片刻之後道:「前面還有。」
果然,從前方陸陸續續飄來五六具浮屍,都是身纏黑布的白骨,與第一具如出一轍。
沈清秋正凝神細思,忽然,柳清歌把長膏往旁邊石壁上一插。又細又脆的竹篙,居然直直插入了堅硬無縫的石塊。船身被固定,停在原地不動。沈清秋也覺察有異,霍然起身:「誰?」
前方黑暗深處,傳來一陣急促的呼吸,船頭燈火隱隱照出個人的輪廓。只聽一個少年的聲音說道:「你們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從暗河進城想干什么?」
沈清秋道:「這話我倒也想問同在此地的你。」
他雖然是站在一艘小破船上面,但風貌宜人,青衣黑發,腰懸長劍,舉手投足間氣定神閑,看起來也頗仙風道骨。加之沈清秋現在裝b已經裝出了經驗,裝出了自己的風格,這個形象,還是很能唬住人的。
那少年愣了一下,也想被他的人模狗樣給震住了,半晌,才喝道:「你們走吧!現在不許進城!」
柳清歌哼道:「就憑你?攔得住誰?」
那少年道:「城里有瘟疫,不想死就滾!」
木清芳溫聲道:「小兄弟,我們正是為此而來……」
那少年看說不走,怒道:「聽不懂人話是不是?你們快滾滾滾!不然我不客氣!」話音未落,一桿槍矛刺來,虎虎生風的倒也蠻嚇人。柳清歌冷笑一聲。
5秒之後,少年落敗,身子沉在水里撲騰。
柳清歌一只手指就把他掀飛入水。沈清秋聽那少年還在水里破口大罵,問:「撈不撈?」
柳清歌:「中氣十足的撈什么撈。進城了。」拔出竹篙,繼續劃船。
三人從暗河中出來,沒把這非法船只拴在岸邊,它就自己順水飄回黑暗中去了。這出口在城里最荒蕪的一片淺澤里,不見一人,三人朝城中央走了一會兒,忽然身後有人踏踏踏追上來。
那落湯雞一般的少年沖上來,氣急敗壞道:「讓你們別進城!進來有什么用?之前說來救瘟疫的人多了去了,什么大和尚牛鼻子,什么什么花宮,還不是個個都出不去了!自己找死,唉!」
原來這少年黑暗里伏擊,倒是為他們著想了。沈清秋忍笑道:「那我們都進來了,你說該怎么辦?」
少年道:「還能怎么辦?跟著我別亂跑!我帶你們找大和尚他們去。」
沈清秋見另外兩人並無異議,他們都對金蘭城不熟,又人指引不走彎路當然最好,便低一低頭,問:「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一挺胸膛道:「我叫楊一玄,是城中金字兵器鋪的兒子。」
不會就是冒死去昭華寺報信求援的那個兵器鋪商人吧?
柳清歌見沈清秋一直打量那少年,問道:「你看什么?」
沈清秋低聲道:「我看,這孩子能在你手底下走幾招,而且心性不錯,兩者都很難得,倒是個可塑之才。」
走進主城,行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可這個「多」,只是相對剛才的空無一人而言,一條街上頂多三四個人影,而且都從頭到腳埋在黑布里,行色匆匆,仿佛驚弓之鳥,漏網之魚。楊一玄把他們三人帶到他家中。這兵器鋪規模不小,在最寬闊的主干道上連占了四個店面,打通了連接起來作一家用,而且還有內院、內廳、地窖。
無塵大師就在地窖中。他躺在床上,被子蓋住下身,一見蒼穹山派的援軍就「阿彌陀佛」起來了。
沈清秋道:「大師,情勢危急,別的就不多說了。這金蘭城中盛行的究竟是什么瘟疫?大師又為何入城不出,音訊全無?還有為何人人都要裹著黑布?」
無塵苦笑道:「沈仙師所問,其實都是一個問題。」
說著,他掀開了下身的被子。沈清秋一僵。
被子下面,只有一對大腿,膝蓋以下,空空如也。本該有小腿的地方,全都消失了。
柳清歌冷聲道:「誰干的?」
無塵搖頭:「不是誰干的。」
沈清秋就納悶了:「不是誰干的,難道還是它自己沒的?」
誰知無塵點頭道:「正是這雙腿自己沒有的。」
他膝蓋上方的腿部還纏著黑布,無塵伸手,費力地想要解開,木清芳連忙相助。無塵道:「這東西可能會讓諸位道友略感不適。」
黑布一層一層解開,看清里面包裹的東西之後,沈清秋呼吸頓了一頓。
大師您管這叫「略感不適」?!?!
原本是他大腿的地方,已盡皆潰爛,皮膚壞死,腐肉橫生。黑布松開後,惡臭陣陣。
沈清秋:「……這就是金蘭城的瘟疫?」
無塵道:「不錯。此病初發,先是小面積出現紅斑,短則三五天,長則半月,紅斑會擴大並腐爛。再過一月,潰爛至見骨。必須以黑布纏身,少見風光,方可延遲發作。」
難怪,城里人人都把自己裹成黑木乃伊。
沈清秋道:「發作期有一月之久,可為什么那時候前去昭華寺報信的楊先生,卻是瞬間化為白骨?」
無塵臉顯悲痛之色道:「慚愧,老衲也是後來方知,染此病者,如果在金蘭城內,則可以存活一月左右。但如果染病之後,距離金蘭城太遠,就會加速發作。我兩位師弟,就是貿然出城返寺,當場發作。」
怪不得不能進,也不能出!
柳清歌道:「發病源是什么?怎么染上的?」
無塵只嘆道:「老衲慚愧。此番入城,躊躇多日,對這瘟疫根底也還一籌莫展,既不知病源何在,也不知如何傳染。甚至不知道它究竟會不會傳染。」
木清芳愣道:「此話怎解?」
沈清秋卻若有所悟道:「你們看那兵器鋪家的兒子,他近身照顧無塵大師這么久,卻周身不纏一條黑布,可見皮膚完好,康健得很。如果說這的確是瘟疫,無塵大師卻沒傳染給他,的確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