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氣死(2 / 2)

蘇若蘭顯然頗為不屑,「那是周姑寬厚,看著將軍的面子,肯照顧幾分。我眼里卻揉不下沙子!將軍是何等人物,滿齊州那么多大家閨秀,誰不傾慕?她如何配得上?跟你說——老夫人和大夫人都不待見她,不過是胸懷寬大,才容她這樣瞎折騰!」

說著,像是氣不過般,將手里東西丟在地上,發出聲輕響。

木香性子老實,知道蘇若蘭在壽安堂待過,一時間也沒敢吭聲。

蘇若蘭索性找地方坐著,任由木香辛苦翻找,她只將外面打聽來的傳言添油加醋,說給木香聽。只等木香尋到東西,才鎖門走了。

閣樓下重歸清凈,春草氣得臉都白了,攸桐的面色也不甚好看。

「賤蹄子,自以為是什么東西!」春草不忿已久,按捺著聽了半天,早已點了滿腔怒火,朝著蘇若蘭走遠的方向「呸」了聲。轉過頭,見攸桐沉著臉沒吭聲,又覺得心疼,輕輕扶住,道:「少夫人,須教訓一頓才是。免得她得意,到處敗壞名聲。」

攸桐頷首,卻仍瞧著南樓的方向,似在出神。

所謂尊卑之別,她當然不在意,蘇若蘭若只是輕慢倒無所謂。但背著人搬弄是非,逮著機會便搬弄口舌、肆意污蔑,卻是絕對不能忍的,更不能放任其肆無忌憚,叫眾人都以為她好欺負。

不過如今的情勢下,如何處置,卻須好生掂量。

這事兒往大了說,是丫鬟刁鑽,搬弄是非,損的是傅家的規矩,擱在旁人身上,輕易便能發落。但她在傅家地位尷尬,蘇若蘭又是壽安堂撥來的,若貿然處置,蘇若蘭必定不會服氣受罰,事情鬧開,以老夫人對她的偏見,會如何處置,還不好說。

屆時若老夫人覺得她小題大做,不予追究,便是她搬石砸腳,威信盡失了。

可要是去壽安堂告狀,請那邊做主……似乎更難堪。

思來想去,她既擔著南樓少夫人的名頭,這事的症結,其實還系在一人身上。

攸桐收回目光,籠著衣袖,眼神微凝,「傅煜何時回來?」

「聽說快了,九月里總會回來吧。」春草精神稍振,「少夫人是要請他做主么?」

攸桐笑而不答,只吩咐道:「蘇若蘭若還是這般上躥下跳,你就當沒瞧見,將她說過哪些話,跟哪些人嚼舌根記著就成。哪怕她在南樓里生事呢,你也別跟她爭——老夫人說了么,這般家大業大的府里,人多口雜,難免有點齟齬,還是該以和為貴。」

春草護主心切,「那怎么行!再忍氣吞聲,她只會覺得少夫人好欺負!」

「你也說了,是她覺得好欺負,又不是真的忍氣吞聲。欲擒故縱,懂么?」

春草不懂,但看攸桐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也算放心了點,遂老實應命。

攸桐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靜候傅煜歸來。

春日的恩佑寺里暖意融融,大雄寶殿前一樹白梅晚開,零星錯落地點綴在蚯曲枝干。旁邊則是一叢早開的迎春,鵝黃嫩蕊盈盈立在修長繁茂的枝條間,不算盛開,卻在春光映照下,別有盎然生機。

殿前佛香裊裊,不知哪來的松鼠竄跑過去,搖動枯葉飄落。

攸桐換了單薄春衣,一襲綉了雙蝶的蜀紅薄衫嬌若海棠,腰間錦帶輕束,懸著如意宮絛,底下是柔白的仙鶴長裙,裙角綉著繁碎的梅花。行動之間仙鶴翩然,簇新的綺羅搖漾華彩,映照春光。

許朝宗從佛殿里進香罷,出來時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是順道來進香的,並沒帶儀仗,住持怕周遭魚龍混雜沖撞了兩位貴人,安排幾位知事僧將旁人攔在幾十步外,只等睿王移駕到精舍後再放行。而攸桐就站在人群里,跟那些婦人們比起來,少女的身量不算太高挑,卻因容貌姣然、姿質秀妍,便如同珠玉混在瓦礫間一般,格外惹眼。

窈窕多容儀,婉媚巧笑言,那一瞬,許朝宗的目光黏在她的身上,難以挪開。

他愣了一瞬,旋即想起糾纏的前事,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好在眾目睽睽,他終是沒躲,只作勢去理衣衫,低垂眉目,姿態端然。

而徐淑也像避之不及似的,迅速挪開目光,退到睿王身邊挽住他的手臂。

幾十步外,攸桐將兩人微妙的反應瞧在眼里,唇邊浮起諷笑。

若換成是原主碰見這情形,被許朝宗連連躲避,瞧著昔日好友挽住摯愛之人,怕是要傷心死的。而此刻,攸桐瞧著那對被譽為鸞鳳和鳴的夫妻,余光瞥見殿內的佛像經幡,只為原主覺得不值。

冷靜地想,其實她能明白許朝宗為何如此選擇。

從前的許朝宗是文昌帝最愛的皇孫,獨得盛寵,而當今皇上偏袒的卻另有其人。許朝宗若想奪嫡,比起詩書傳家、不擅權謀的魏家,以太傅之尊享盡皇帝恩遇,在朝堂上頗有權勢的徐家顯然是更好的助力。

如今皇上病體纏綿,他急著娶妻成親,怕也是為這緣故。

許朝宗既然選了權勢,將感情看得無足輕重,魏攸桐即便再去幾百遍,也無濟於事。

但能明白,不代表能接受。

即便原主確實驕縱了些,卻也曾捧了炙熱的真心給他,數次舍命相救。許朝宗移情別戀也好,見利忘義也罷,都能算情勢所迫,各有所求。但那些流言如一把把利劍般插在原主身上,令她絕望而溺斃在寒冬臘月冰冷刺骨的湖心時,許朝宗放任自流、袖手旁觀,未免薄情得令人齒冷。

攸桐瞧著對面的錦衣華服,眼底嘲諷愈來愈濃。

見睿王的目光再度投來,她將雙手籠在身前,朝那邊行禮,而後挽著甄氏走到知事僧跟前,道:「小師父,家母想到後山的塔林去拜一拜,不知方便么?」

「施主這邊請。」知事僧合掌為禮,指了方向。

攸桐謝過,便同甄氏一道,在幾位仆從簇擁下離開。

灑了紅梅的玉白裙角堆疊如浪,她的步態不疾不徐,身姿挺秀玲瓏,加之脖頸修長,雲鬢霧鬟,從側邊瞧過去,但覺姿容甚美,雍雅得體。

這般姿態出乎意料,跟先前頻頻登門時的含淚哭訴截然不同,反叫睿王驚異。

他原本怕攸桐糾纏,交割不清,便時時躲避,此刻見她目不斜視,倒打消幾分顧忌。因周遭香客頻頻偷覷這邊,暗自瞧熱鬧,他畢竟曾與魏家有舊,若只管僵硬站著,未免尷尬。遂稍挪腳步,道:「魏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