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大婚(2 / 2)

仆婦丫鬟暫被屏退,屋中只剩祖孫二人。

傅老夫人瞧著方才那情形,覺得礙眼,面色也不好,只沉聲道:「魏氏先前在小廚房折騰吃食,我瞧著沒事,便不過問。如今惹出這般事,卻叫人生氣!我懶得跟她廢話,免得叫人說是長輩刁難。你提醒她,往後安分些,別帶壞我的孫女!」

她重重哼了聲,額頭溝壑皺得更深,眉間分明輕蔑。

——這般人家,對姑娘的教養頗為看重,攸桐在京城聲名狼藉,迎娶之前,老夫人就曾提點傅瀾音遠著她。如今鬧出此事,老夫人得知傅瀾音時常往南樓跑,似對攸桐頗有好感,著實氣得不輕。

傅煜長身站著,聽出她言下之意,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他雖出身富貴之鄉,這些年征戰殺伐、親臨巡邊,沒少吃苦頭。傅家固然不吃肚腸等物,到了北邊,卻有牧人拿心肝腸肚等物做羊雜碎,味道也不錯。老夫人因食材而責備,未免有遷怒之嫌疑。

且聽意思,是覺得攸桐私德有失,要當賊一般防備著了。

不知怎的,傅煜眼前驀地浮現那晚在南樓時的情形。她站在燈下,說京城那些都是過去的事,在這里她會謹言慎行。語氣輕描淡寫,面上卻分明難過,眼睫低垂遮住明眸,唇角微抿。

那模樣似剪影般印在腦海,格外清晰。

彼時他也跟祖母一樣心懷偏見,無意中刺傷了她。而今再聽到這般武斷的言語,傅煜竟覺得不大舒服,道:「魏氏的性情倒沒那么不堪。」

「那可未必!魏思道親口承認的,還能有假?防患未然,瀾音性子爽直,不能被她拐偏。」

這般固執,是不肯聽勸的。

傅煜記掛妹妹,見她沒旁的要事,只道:「祖母歇著吧。我去瞧瞧瀾音。」

說罷,行禮告辭。

老夫人知道他對內宅瑣事沒耐心,只連聲叮囑,「我說的話,你得放在心上!」

話音落時,傅煜早已拐過屏風,到外間去了。

被屏退的丫鬟仆婦擠在外間,瞧見他,趕緊讓開。

傅煜掃了一眼,沒見著攸桐,掀起厚重的簾子跨出門檻,便見她背身站在廊下,一襲象牙白的錦綉撒花大氅掩住身形,發髻高堆、雲鬢輕掃,赤金造的蝴蝶簪薄而精致,蝶翼綴了細碎流蘇,更增輕盈綽約。

聽見動靜,她回過頭來,見是他,便微微一笑,「夫君。」

整個人籠在冬日清晨慵懶的陽光下,姿容窈窕,笑顏婉媚。

伙計捧來古朴的木盤,里頭整整齊齊兩溜小竹板,上頭楷書端庄,刻著菜名。

攸桐一眼就瞧見那道手撕白雞,挑出來,又瞧了一圈,選了十香醉排骨、清炒筍尖、醋溜豆芽、椒香芋頭和雞湯煮干絲。外加三碗魚餅湯和糖蒸酥酪,梅花香餅兩樣小食。

伙計應命去了,沒過多久,菜便陸續上桌。

酒樓里的手撕白雞味道果然不錯,雞肉煮得火候剛好,外皮晶瑩剔透,肉絲鮮嫩細膩,上頭淋著去了油的雞湯,再拿調好的醬汁兒拌勻,撒上蔥末椒絲,色相上佳,酸辣可口,開胃得很。那道椒香芋頭算是家常菜了,芋頭做得軟糯,極合春草的胃口。

木香卻是愛清淡的,專揀著筍尖和豆芽吃。

春草見了便打趣,「瘦得跟豆芽菜似的,還專挑它吃,嘗嘗這雞絲和醉排骨,好吃著呢。」

木香笑著回嘴,「你才長得像豆芽兒呢!就愛清淡爽脆,管得著么。」

春草便笑,「少夫人選的菜我都愛吃,唯有這豆芽,總覺得寡淡,沒味道。」

「也未必只有寡淡。」攸桐瞧著那拌得誘人的雞絲,想起道美食來,「先前在食譜上見著一道菜,叫毛血旺,底下就常拿豆芽兒墊著。那道菜口味麻辣鮮香,里頭的豆芽兒不油不膩,卻不失鮮辣味兒,最能下飯。」

她但凡倒騰時下不常見的菜,都是借食譜來遮掩。

春草伺候了魏攸桐許多年,起初還滿心疑惑,不知自家只碰琴棋書畫高雅之物的姑娘怎會擺弄食譜,到如今次數多了,已然習以為常,只好奇道:「那是個什么?跟上回涮肉似的,煮著血吃么?」

說話間,眼神兒直勾勾瞧向攸桐,甚是期待的模樣。

——上回攸桐做火鍋,她最初見著那一盤鮮紅的凝血時嚇得夠嗆,後來煮熟了嘗過兩回,反倒念念不忘起來,此刻聽攸桐提及,當即來了興致。

攸桐瞧那副饞嘴貓的樣子便高興,遂將做法講給她們聽。

毛血旺里能用的菜很多,不過眼下許多食材制作不便,未必能讓她大快朵頤,便只能說幾樣力所能及的菜色如火腿、鴨血等。提到必不可少的毛肚,攸桐也先饞了起來,興致勃勃,「那東西又叫百葉肚,爽口脆嫩,做成辣味兒最好——」

「這位夫人曾吃過百葉肚?」

忽然,屏風後有人貿然問道。

攸桐愣了下,同春草對視一眼,不甚確信,「是屏風那邊說話?」

「在下秦九,貿然攪擾,請夫人見諒。」紗屏後面,有個男子站起身,隱隱綽綽的,隔著屏風問道:「聽夫人方才所言,是曾嘗過百葉肚嗎?」

攸桐瞥了一眼,頓生好奇。

毛肚取的是牛的瓣胃,這時節耕牛還算貴重,雖沒到管制的地步,小老百姓也不舍得隨意宰殺。能吃牛肉的人,要么有點身份,要么是高門貴戶的仆役,沾光吃一些。此人能占雅間用飯,自是身份不低,不會碰牛肚雜碎那等「污穢」之物。

莫不是跟她一樣……

這念頭騰起,攸桐悚然一驚。

卻聽那邊解釋道:「我家主人是位郎中,只因不便開口,便命小人請教。我家主人早年游歷各處辨識草葯,有幸嘗過一回百葉肚的滋味,念念不忘,可惜齊州沒人能做出那滋味。方才聽夫人提及,似是極為熟稔,才忍不住相問,還望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