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藏起來吧。」葉塵有些無奈：「他不能再在這里呆著了，不管是誰過這種日子，也會做出和他同樣的選擇來。」

葉塵說著，扒了一口飯，不知道為什么，覺得心里悶悶的。

她看著那個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就回想起世界線里那個冰冷的青年來，後來那樣強大，足以滅世的人，此時此刻居然是這樣狼狽的樣子。

葉塵嘆了口氣，飯都吃不下去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十點，逐漸有人睡了。顧嘉楠家里關燈最早，為了省電。顧嘉楠就坐在窗口，看著不遠處的葉塵。

她一直在那里。

這個認知讓顧嘉楠放心下來。

他縮在窗邊，聽著掛鍾秒表的聲音，然後男人的鼾聲響了起來，他等了一會兒，站起身來。

葉塵從顧家關燈就開始高度注意著顧嘉楠的一舉一動，他一站起來，她立刻就站起來，滿臉鄭重，只差抬手敬禮說一句：「阿sir，我准備好了。」

她的鄭重也感染了顧嘉楠，顧嘉楠側頭對她點了點頭。

這是他第一次回應她！

她拯救世界的步伐邁出了一大步！

一種使命感油然而生，葉塵感覺自己像是被主帥給予厚望的戰士，充滿了力量。撒腿就開始狂奔，沖到顧家門口時，顧嘉楠剛好打開門。

彼時月朗星稀，少年的面容從黑暗中顯現出來，月光一寸一寸落在他陰冷精致的五官上，帶了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葉塵心跳驟然加快，她聽著男人的呼吸聲，感覺整個人無比緊張，仿佛是在做賊一般。

顧嘉楠也有些抖，他小心翼翼合上門。在門鎖咔擦響起那瞬間，葉塵終於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拽過顧嘉楠的手，就往巷子外面狂奔而去。

顧嘉楠微微一愣，卻也沒有抗拒，哪怕他身上每一寸都覺得疼，裝了他所有必需物的書包砸在他身上，更是加重了這種疼痛，可他卻還是強忍著痛楚，忍耐著跟著葉塵沖了出去。

葉塵的手很軟，握著他的冰冷的手腕，有種奇異的溫暖，顧嘉楠靜靜打量著少女慌張的神情，莫名其妙覺得，月光下那個紫色頭發濃妝艷抹的少女，竟然也格外好看。

「葉塵」一貫都是殺馬特風格的造型，與眾人審美完全背道而馳，紫色的爆炸頭，濃妝艷抹根本看不清的五官，但她卻一直覺得這種妝容才算得上獨特，能夠彰顯她太妹的超凡魅力——畢竟他們那一圈人都是這么打扮的。

以往沒有仔細看過她，記憶中這個女孩子，就是一個紫色爆炸頭，可今天仔細看著，顧嘉楠居然覺得，她有那么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漂亮。

顧嘉楠有些不好意思偏過頭去，兩人沖到大馬路上，葉塵終於冷靜下來，停下來喘著粗氣道：「他們不會追出來了吧？不會來了吧？」

顧嘉楠不說話，葉塵也不意外，她雙手撫在膝蓋上，額頭上汗大顆大顆落了下來，擺了擺手道：「沒事，我知道他們不會來了，我就是自己嚇自己，我有點緊張。」

她本來也沒想過顧嘉楠回應，打算自己單機了。畢竟顧嘉楠這個毛病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好的。

可是在她說完這話後，對方卻應了一聲：「嗯。」

葉塵還維持雙手扶膝的姿勢，聽到他的話，有些不可思議抬起頭來，呆呆看著他。

顧嘉楠看著她一雙大眼里全是不可思議，不由自主想起來自己以前養過的一直小貓。他一貫冰冷的輪廓忍不住軟化下來，繼續道：「餓。」

他太久沒有開口了，無法形成完整的句子，連這樣一個字，都說得格外艱澀。葉塵終於反應過來，跳起來道：「我知道，知道了！我帶你去……帶你去吃燒烤！」

顧嘉楠點點頭，葉塵這才想起他的傷來，連忙道：「你傷口還疼嗎？」

顧嘉楠搖搖頭，葉塵還是不放心，伸手將他的包拿過來，背在自己的肩上。

兩人肩並肩走在路上，葉塵帶著他到了燒烤檔上，顧嘉楠想吃什么，就伸手去指，葉塵看他指什么，就字正腔圓將那個菜的名字念出來。於是顧嘉楠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等下一次，就努力咬字念出菜的名字。

他的聲音很好聽，但每個字都有些走音，格外艱澀。葉塵假裝聽不出來他的異樣，當他是個普通人異樣，和他聊天，吃燒烤。

燒烤很好吃，比他吃過的任何飯菜都好吃。顧嘉楠感覺胃暖暖的，聞著周邊的煙火，聽著周邊的喧鬧和少女嘰嘰喳喳的聲音，他人生第一次，覺得這樣平靜溫暖。有一種莫名的圓滿感，覺得似乎在這一刻就這樣死去，也並沒有，什么遺憾。

葉塵沒有察覺顧嘉楠的情緒，對於她而言，也就是帶著孩子來吃頓燒烤的事。

系統沒有出來打擾這樣溫馨的氛圍，全程閉嘴不言。葉塵和顧嘉楠吃飽後，葉塵結了帳，找了一家還沒關門的街邊衣鋪店，給顧嘉楠隨意買了一套衣服，又去小超市買了牙刷毛巾，而後帶著顧嘉楠坐上公交車，來到自己的公寓。

顧嘉楠從頭到尾沒有問過她要帶他去哪里，等到了葉塵的公寓，他似乎也毫不吃驚，面上一直是很冷淡的表情，直到到葉塵將拖鞋放在他面前，顧嘉楠終於變了臉色。

葉塵愣了愣，系統終於開口提醒她：「他襪子是破洞的。」

葉塵：「……」

於是她假裝沒有看到他的臉色，轉過身道：「我去切水果，你先坐一下，等一會兒我帶你去洗澡間。」

她轉過身，顧嘉楠終於舒了口氣。他迅速脫了鞋，將襪子脫下來，悄悄用紙包裹起來人，扔進了垃圾桶，然後安靜坐在沙發上。

葉塵將哈密瓜切好放在桌上，同顧嘉楠道：「走吧，我給你介紹一下。」

顧嘉楠跟在她身後，葉塵帶著他走到她對面的卧室，指著里面道：「這是你的卧室，明天放學我和你一起去買個書桌，還有你需要的東西。」

說著，她帶著顧嘉楠來到衛生間，

她的公寓極大，三個卧室都自帶一個衛生間，顧嘉楠的衛生間就在自己的屋子里，葉塵細心給他示范了花灑和浴缸的用法以後，轉身道：「浴巾在這里，你先洗個澡，我把衣服給你拿進來放在床上。」

顧嘉楠點點頭。

葉塵走出去後，他關上浴室的門，放上水，聽見關門的聲音後，他面無表情脫了衣服，坐進浴缸里，將花灑開大，按照葉塵的說明，按下了放輕音樂的鍵。

音樂和水聲大得他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熱水拍打著他的皮膚，他終於有了一個自己的空間，坐在浴缸里，抱著自己，哭出聲來。

他離開了！

他逃出來了！

那么多年，終於有一個人帶他走了。

他心里是無盡狂喜，伴隨著不知道哪里來的巨大悲傷。那些悲傷仿佛平日都被壓著，他不敢深想，不敢觸碰。在他終於可以不再面對的時候，他終於有了這樣巨大的勇氣，掀起那些被他冰封著的痛楚和悲傷，然後哭出聲來。

他緊咬著下唇，怕葉塵聽見。葉塵拿著衣服進來，聽見里面的水聲、音樂聲，還有隱隱約約的，啜泣聲。

如果說之前是憐憫，那么在聽到哭聲這一瞬間，她所有情緒驟然變質。

她猛然發現，她疼惜這個孩子。

她想幫他。

不是因為任務，哪怕她只是一個普通人，見到顧嘉楠這樣的孩子，她也會竭盡所能，努力幫他。

她不想驚擾他自己一個人的時間，仿佛沒有來過一樣，悄悄退了出去。

過了許久，顧嘉楠終於走了出來，這時候葉塵也已經洗好澡了。卸了妝的葉塵展露出她漂亮的面容，她是瓜子臉，皮膚白皙，五官精致立體，尤其是那一眼睛，仿佛會說話一樣，微微上挑著，天生的桃花電眼。

男生天生要晚熟一些，葉塵已經開始暗戀周玉承，可顧嘉楠此刻看到這樣漂亮的葉塵，也沒有其他什么想法，只是心里默默覺得，她這樣子比平時好看多了。

「過來，」葉塵朝他招了招手，手里拿著吹風筒，顧嘉楠聽話坐到她面前，葉塵打開風筒，幫他吹著頭發，同他閑聊。

「你這么跑了，你爸媽會不會來學校找你？」

「不會。」暖風吹得顧嘉楠有些癢，他想表現好一些，艱難說著話：「我，不重要。」

家里還有一對弟妹，在一所對於他們家來說幾乎算得上是貴族學校的私立小學里上學，平時都不在家里。他們全家省吃儉用，就是為了供那對弟妹。他父母早就已經不想要他了，如果不是他離開就必須中斷學業，他怕是早就走了。

讓他繼續上學，是這對父母最大的恩德。而他也知道，要離開這樣的生活，他唯有上學。

可是他已經有些無法忍耐了。

他時時刻刻擔憂著，自己哪一刻就會爆發，拖著他們一起下地獄去。可理智一直告訴他，他不能，他要繼續讀書，要繼續走下去。他的人生還很長，不能像那兩個廢物一樣，活得仿佛一灘淤泥。

這么多話他想告訴葉塵，卻說不出口。葉塵聽他的應答，點了點頭，詢問系統道：「他說的是真的吧？」

「不出意外，的確是。」系統用模型演算了一下，認真道：「你把他藏好，問題就不大了。」

「那要是，你父母找到學校來怎么辦？」葉塵還是有些擔心，詢問顧嘉楠。她對boss的智商一向很有信心，早就做好了要充分利用的准備。顧嘉楠聽到這話，沒有說話。

暖風吹到他脖頸里，那只溫軟的手穿插在他的發間。

他吃得很飽，他能安靜的洗澡，他能穿干干凈凈的衣服，他能睡溫暖的床……

他有了新的生活，而這一切，都是葉塵給的。

她是因為誤以為他救了他所以給予的一切，可他已經無法放下。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放下。

「我很聰明，」他一字一句開口，抬頭看向葉塵，認真道：「我會做，很多事。我以後，會很優秀 ，很有錢，我會，報答你。」

葉塵微微一愣，這才發現，他眼里全是不安，那么緊張看著她，慢慢出聲：「所以，不要，讓我回去。」

葉塵終於明白他的意思，boss再強，此時此刻，也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年。

她笑彎了眉眼，亮晶晶的眼里全是笑意。

「好。」她停下吹風筒，聲音無比清晰落在他的耳里，明明是仿佛玩笑的語調，卻帶了莫名的認真：「我不會讓你回去。顧嘉楠，我會保護你。」

「顧嘉楠，」葉塵認真看著他：「我會讓你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好。」

救她吧，萬一她醒了知道是自己救的，又拿著這個當理由纏著他怎么辦？

不救吧，畢竟是葉家的女兒，他們兩家關系也還不錯，萬一就這么死了怎么辦？

周玉承一時進退兩難。

便就是這個時候，他聽見有人走來的聲音，周玉承抬起頭來，看見了背著書包站在巷子面前的顧嘉楠。

他穿著校服，撐著一把超市贈送的傘，板著一張臉，一言不發。

他很瘦，因為過於瘦了，那本來也算精致的五官，便顯得有些刻薄起來，配合著蒼白中帶著青色的膚色，更是讓人覺得格外陰冷和不舒服。

周玉承認出他來，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趕忙道：「你什么都沒看到，今天的事兒不准和任何人說！」

說完，周玉承便僵了。他和顧嘉楠是同桌，自然知道這個人是一個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他不和任何人說話，也不回應任何人，就更不要說將這些事告訴誰了。

於是周玉承也不再多說什么，帶著人匆匆離開。

這時候葉塵在系統拼命召喚下，終於有些醒了。

雨水打在她身上，她全身都覺得疼，隱約間她聽見周玉承的聲音，但也很是模糊，而後周邊就安靜下來，有人從她身邊路過，系統嘰嘰喳喳叫起來。

「boss來了！！boss靠近你了！boss是不是要救你啊！！」

葉塵說不出話來，她覺得呼吸都疼。

對方走到她面前，葉塵心里在吶喊。

同學，救命，救命啊！

然而，顧嘉楠走了，毫不猶豫，毫不留情，就從葉塵身邊走了過去。

葉塵：「……」

系統：「……」

片刻後，系統有些消沉道：「宿主，我覺得我們思路錯了。boss本來就沒什么感情，你昨天還打了他，我們居然指望他知恩圖報……」

「沒事，」葉塵在腦海里抹了一把自己魂魄的臉，堅強道：「我現在就睜眼睛，看見他我就死活說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反正我就賴上他了。」

「宿主，當你想出這個主意的時候，我覺得你是個智障。現在我明白了，」系統有些深沉：「你不是一個智障，但你會讓所有人以為你是智障。」

葉塵：「……」

「你去吧，」系統有些絕望開口：「你……」

話還沒說完，顧嘉楠又停住了步子，他回頭看了一眼葉塵，又抬頭看了看周邊，然後走了回來。葉塵和系統都發現了他的動作，兩人都緊張起來，連系統都下意識覺得自己似乎是屏住了呼吸，葉塵在心里有些小激動道：「他通過我的測試了！他現在還不是boss，果然還有點同情心！我好歹是個小姑娘，你看他是不是就回來救我了？」

「是是是，」系統趕忙奉承：「宿主你神機妙算。」

葉塵對此很是受用，顧嘉楠此刻蹲在了葉塵面前，打量著她，葉塵假裝剛醒慢慢睜開眼睛，台詞她都想好了。

她打算愣一愣，然後復雜看著顧嘉楠，接著問一句——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