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2 / 2)

他抬頭,面對眼前這個年輕人明亮的眼眸,從他的語氣里聽到了不容動搖的堅定。

在很多年前,那會兒葉隊還在,他的面容也更年輕些。面對兩個朝氣蓬勃的男生,葉隊一字一句,與他們講清了所有可能的後果,再嚴肅地問:

「想清楚了嗎?」

他們大聲地說是。

聲音在空曠的室內,擲地有聲。

……

江喻放下手,過了許久,扶了扶他鼻梁上的墨鏡。

「小心點,別打草驚蛇。」

姚起東覺得不安,他骨子是個極重情義的人,當初葉隊選人,寧凜說服了他,讓他做出讓步,因此他總有意無意地將寧凜的現狀歸咎於自己,對關於他的事情就格外上心。

他懷疑門外那女人可能是唐騫那伙兒的。

前陣子的雪下得厚,到現在還沒化,雪面上反射出淡金色的雪光,姚起東扯了扯脖子上的圍巾,從另一側樓梯下來,再從消防通道繞上去。

走到做胃鏡檢查的地方附近,他瞄過去,看見女人站在檢查室兩米開外的地方,呆呆立著,背影看起來很茫然。

檢查室的外面,燈泡似乎壞了,光線有點暗,她就站在那抹暗淡的燈光下,慘白的光籠罩著她嬌小的身軀,顯得她落寞而蒼白。

不知怎么,光是背影,姚起東竟然覺得她看起來有點憔悴。似乎遭受了什么重大打擊,打擊得身上都沒了生氣,余下軀殼成為行屍走肉。

他略微有些放心,又更提高了警惕。

一個游魂樣的女人,輕而易舉就將自己暴露在警察眼皮子底下,這樣的素質不太可能會是唐騫的手下。

唐騫要是會用這種人,也坐不上當初那個位子。

這樣想著,他悄悄靠近了幾步。

但不知道怎么,這樣的動作似乎驚動了女人。明明周圍人來人往,但她竟然真能精確地捕捉到他動作的聲音,也有可能是女人的第六感,總之她在剎那間轉過身,與姚起東四目相對。

在那一瞬間,她像個彈簧一樣跳起,沖姚起東的方向沖了過來。

那張柔和無害的臉上,顯露出難以抑制的痛苦。

姚起東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去摸自己身側,摸上了冰冷的皮帶扣才想起來他今天是陪寧凜來做檢查的,並沒有配槍。

從業多年的肌肉記憶讓他來不及思考,就在女人雙手攀附上他胳膊的時候,他閃電般出手,把她的手臂扭到身後,另一只胳膊橫過她的脖頸,將她牢牢鎖住,拖到一旁的無人之處。

女人的身體晃了兩下,眼里浮現出清晰可見的痛楚。

「你想做什么?」

女人搖搖頭。

她張了張口,表情看起來更像是哀求,姚起東很費力地去分辨,才看出來她一直說的兩個字是「寧凜」。

他心中警鈴大作,下手更加用力,她需要張嘴才能呼吸。

「說,你是什么人!」

女人臉色漲起微紅,沒有出聲。

姚起東皺著眉,手下用力,思考著要把這女人怎么辦。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的時候,聽到身後有人說——

「起東,放手。」

姚起東松了力氣,但還是沒放開鉗制,只微微扭過頭,寧凜不知何時已來到身後,不遠處站著表情晦澀不明的江喻。

後者抬頭看向他,沖他微微搖了搖頭。

姚起東低聲說:「阿凜,這人有問題。」

但寧凜沒有回答他。

外面人聲與車流聲近近遠遠,他魔怔了似的盯著他懷里的女人看,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只是小心翼翼地看著她,好像連呼吸也怕唐突了她。

某個時刻,姚起東從他的眼中看到了很多情緒,紛紛閃過,快到難以捕捉,震驚、狂喜、悲哀……都雜糅在他的臉上,最後成為一種難以名狀的卑微。仿佛在懷念,但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配去懷念。

寧凜沉沉吐出一口氣,把病歷單塞進大衣口袋,「沒關系,放開她。」

姚起東站立不動,但松開了手。

匡語湉扶著牆,瘋狂地咳嗽起來。

細白的手指扣著牆壁,缺氧和疼痛讓她直不起腰,胸腔里更像是扎了一萬根密密麻麻的針,攪得她每動一下,就是錐心刺骨的疼。

一只手從身邊伸來,扶住了她,給了她借力的依靠。

她扣著那只手,慢慢喘勻了氣,直起身。

四目相對,雙方都驟然頓住。

香格里拉,彩雲之南,老街長巷,風吹麥浪。

匡語湉退了幾步,腳步虛浮,像踩在了虛空中,又像一腳踏過時空,回到了那個記憶里已有些模糊的盛夏。

從夏到秋,是她生命中重要的節點,此後余生,是下落不明,是難以尋覓,是殊途不同歸。

「你……」

寧凜的聲音清晰,在樓道口的穿堂風中響過。

姚起東沒搞清楚狀況,只是覺得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很詭異,當他看到女人突然紅了雙眼時,這種詭異達到了頂點。

他思考著,他們倆到底是什么關系。

也許因為思考地過於認真,他沒有注意到,這個女人突然深吸一口氣,高高揚起手。

下一秒,清脆的巴掌聲響起,寧凜偏著頭,恍惚了一瞬。

匡語湉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但眼底紅到嚇人,似能泣血。

「你不是……」

夕陽光隱沒。

她需要費很大力氣才能把話說完。

「你不是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