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既然氣數已盡,那就氣吞萬里(2 / 2)

徐鳳年擺擺手笑道:「算了。要知道擱在四五年前,你糜奉節這樣的絕頂高手,在本王心目中就得燒香供奉起來。說正事,你先回仙棺窟,傳本王的口令,讓皇甫枰手下留情,只要是你想要留活口的,都可以活下去,是去邊境投軍還是當境內將領的親兵扈從,隨他們挑選。至於仙棺窟多年積攢下的家底,就當作是這次幽州出兵符籙山的軍餉好了。」

糜奉節走後,徐鳳年拎著一根樹枝回到硝煙四起的符籙山,坐在山門口。

魏晉下山去跟本名張公廉的山主稟明了戰況,這里已經是被首尾夾擊的岌岌可危態勢,一百余青壯且戰且退到了山腳,為符籙山出力的陸海涯已經中途抽身,匆忙趕赴仙棺窟。張巨仙受了些輕傷,魏晉高徒劉煜則身負重傷,酣戰之中,被都尉蘇震抓住機會「撿了個便宜」一刀削掉半片肩頭不說,還給蘇震一枚羽箭洞穿了另一方肩膀,如果不是劉煜憑借直覺側過身,就要給一箭透心涼。原本有張巨仙跟南報瑜兩大高手做兩根定海神針,就算符籙山在人數上絕對劣勢,也可以擊退那蘇震一百甲士。但是樊小柴跟王實味突然加入戰局,他們的蠻橫攪局直接就讓雙錘猛人南報瑜一命嗚呼,南報瑜當時給這年輕女子一撩雀尾刀,兩百斤重的漢子竟然當場就給弧刀之勢挑懸空中,那把新到手的銅銹劍更是在南報瑜心口處連捅十數下,整顆心臟絞爛一空,屍體上露出個觸目驚心的碗口大窟窿。女魔頭抽刀墜落屍身,拖刀走向張巨仙的時候,刀尖在南報瑜身上又劃出一條血槽,從腹部到面額,一條鮮紅直線。

在她加入戰局後,張巨仙被糾纏住,劉煜就是那個時候被都尉蘇震偷襲。這幫官兵就是靠著配合嫻熟的精銳步卒向前穩步推移,刀弩搭配,隊列呼應,都遠非符籙山只知蠻力拼殺的草寇可以媲美,何況一百甲士後頭還跟著撿漏下刀子的巡捕,這些貨色如果說死戰的本事不大,可趁勝追擊的能耐真是不算小,再者他們一個個活人跨過了那些那九十多具同僚的屍體,也給真真切切激起了血性,如此一來,符籙山這邊自然而然就兵敗如山倒,如果不是魏晉帶人幫忙殿後,別說差不多一百人退回山腳,十個都不用想。

這些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傷勢的草寇,在自家地盤上給人攆著殺成落水狗,皆是心有余悸,以往沒少跟官府巡捕打交道,久而久之順帶著對北涼軍也有了輕視之心,總覺得兩者一丘之貉,北涼甲士能強到哪里去?平日里,跟著仙師魏晉一起罵北涼,總喜歡說什么狗屁北涼鐵騎甲天下,真厲害的話,十二萬騎軍,二十余萬步軍,好歹統稱徐家三十萬鐵騎,怎么不去踏平北莽?到頭來真跟都尉蘇震的兵馬遇上,才知道真正披甲佩涼刀的北涼軍,比起那些披著一層官皮的巡捕,根本是一個天一個地。

徐鳳年坐在山門牌坊下,望見折損一半的符籙山青壯火速登山,想了想,還是不打算在這幫草寇面前抖摟出身份,就回到院子。之後依舊是攻守換命,退無可退的符籙山眾人,尤其是在聽到那名都尉下令不收俘虜後,開始不要命地兔子咬人,靠著地利以及山上的兵器庫存,又從正午時分後,一直硬生生拖了一個多時辰,官兵與草寇多數時候都是在互換弓箭,箭矢有來有往,倒是誰都不缺,魏晉不是不清楚符籙山這邊是在飲鳩止渴,因為就弓箭嫻熟而言,山上草寇怎么都比不上官兵,尤其是那撥幽州境內戊軍銳士,可要是不用箭雨阻路,真要在狹弄里進行巷戰搏殺,符籙山可以在前期占據上風,但就算用重傷換官軍的人命,也是不值當的,畢竟對方還有四百多人,符籙山到頭來還是一個死字。一些在山上邊緣院落躲避不及的婦孺老幼和婢女雜役,誓死竭力反抗,還有些假意投降,然後伺機匕首捅入敵人腹中,不惜同歸於盡,這種意料不到的局面,讓原本得令不許趕盡殺絕的甲士巡捕都懶得廢話什么投降不殺,一名惱恨至極的副尉在幾位親兵陣亡後,每次帶隊入院,都會隨手多帶一把兵器,見著那些草寇,就丟給他們,也不管他們是不是會抵抗,然後獰笑著抬臂一揮,所見之人,就給沖殺殆都尉蘇震似乎並不急於收尾,在視野開闊處讓人擺了一張桌子,取了幾壺酒堆在桌上,開始自飲自酌。有資格落座的人不多,青案郡巡捕頭目王實味肯定能算一個,不過他並沒有坐下,而是站在一旁盯著戰局,隨時跟身邊幾位巡捕老檔子商量如何進攻,渾身是血的縣尉白上闋先是主動走近,寒暄客套了幾句,後來聽聞有一棟院子的戰局膠著,毫不猶豫就帶著十幾名巡捕好手一同提刀而走。王實味沒有看到那姓樊的女魔頭,約莫是去救徐兄弟了,他這才忍住去尋那主薄的沖動。

在這次剿匪中殺敵數目得有一雙手的宋愚倒是大大方方坐下了,蘇震點對這名年輕世家子頭一笑,縣令馮瓘落座的時候,給蘇都尉斜瞥了一眼,縣令大人的屁股才落在椅子上,就立即識趣抬離椅面。蘇震見這個地方上的文官還算有點眼力勁,翹著二郎腿的都尉就伸手推了推一壺酒,馮瓘這才敢坐下,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猛灌了一口,壓驚後,靠在椅背上,只覺得整個人通體舒泰,碧山縣這回入山剿匪,功勞巨大,桌對面的鳧水都尉占大頭是理所當然,他馮瓘哪里敢爭搶什么,兩郡巡捕那邊也出動了大氣力,可話說回來,碧山縣這回也沒閑著啊,他馮瓘是一縣主官,更是不惜冒險親身入山,總是個誰都不能忽略的功臣吧?如此一來,去胭脂郡城里手握實權指日可待,馮瓘舉杯敬了蘇都尉一杯酒,然後悠悠然品味著酒水余味,轉頭望著遠處那些廝殺,以及充斥於耳的哀號聲,笑了笑,心想自己這算不算是當了一回頭頂狼煙談笑風生的儒將?

這場仗打得慢了才好,那個艷福不淺的年輕主薄才能死得更加干凈利落,才不會有機會成為漏網之魚。碧山縣平白無故多出一個主薄空位,同時多出一個絕美寡婦,可不都是他馮縣令一箭雙雕後的囊中物?

又熬了半個時辰,一大隊甲胄鮮明的負弩銳士突兀出現,王實味愣了愣,符籙山哪來的游弩手?領頭一名佩刀年輕人相貌堂堂,相書說這類男子女相的家伙,大多福緣深重,王實味正納悶間,就看到性情倨傲的鳧水都尉蘇震猛然起身,大步向前,畢恭畢敬抱拳沉聲道:「鳧水都尉蘇震見過郁都統!」

蘇震再目中無人,看上此人,也不敢有任何掉以輕心,前段時間在將軍府上親眼見到此人在刺史胡魁跟將軍皇甫枰兩大幽州主官之間,言語左右逢源,更能不卑不亢,敬陪末座的蘇震當時便嘖嘖稱奇,事後問起已是校尉的老伍長,才知道這個年輕俊彥是士子赴涼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個,廣陵豪閥郁氏的嫡長孫,郁鸞刀!老伍長還神神秘秘說咱們北涼王對此子的涼州大馬歌也贊不絕口,所以郁鸞刀在幽州飛黃騰達那是板上釘釘的事實。蘇震不過是一員都尉,怎敢在這個年輕游弩手都統面前拿捏什么。

郁鸞刀還以抱拳,笑容和煦溫暖,微笑道:「蘇都尉辛苦了。皇甫將軍已經剿滅仙棺窟,隨後就到此山,到時候慶功宴上,郁鸞刀可要跟得了頭功的蘇都尉好好喝上一頓。」

見著此人並無太多名士的文酸風氣,蘇震愈發順眼,咧嘴一笑「好說,卑職的酒量湊合,酒品卻是沒二話,只要郁都統敢一醉方休,卑職總要陪著喝醉為止。」

郁鸞刀微微一笑,眼角余光看到一名身穿文官補子公服的家伙小心翼翼湊近,暫時還沒有去邊境撈取軍功的郁鸞刀笑問道:「可是碧山縣的馮縣令?」

馮瓘受寵若驚,連忙點頭,也不知道讓這名年輕將領如何知道自己的姓氏官職。

郁鸞刀沒有繼續說話,打了個響指,身後四十余名精銳游弩手涌入戰場。

蘇震也不敢落後,親自帶兵陷陣,勢必要一口氣拿下符籙山,好在幽州將軍跟前混個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