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抔土(2 / 2)

徐鳳年不置可否,微微苦澀輕聲道:「北涼一向對外宣稱三十萬鐵騎,離陽好事者一直很好奇徐驍到底給我攢下多少家底,騎軍步卒各有多少,邊軍和地方駐軍各有多少。」

余地龍輕聲問道:「師父,那到底有多少啊?」

徐鳳年出現一抹恍惚失神,轉過頭後,笑臉溫柔道:「你猜?」

余地龍搖搖頭。

徐鳳年重新望向西北天空,曾經有個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老了的老頭子,就很喜歡說你猜兩個字,徐鳳年總報以白眼回一句踩你大爺啊,他就會笑眯眯回答對嘛,本來就是你爹。

徐鳳年收起這一點點思緒,沉聲道:「葫蘆口幽州駐軍願意死守,有糜奉節你說的原因,但更重要的卻沒有說出。北涼不足兩百萬戶,受限於狹小地域,不管如何休養生息,人口始終不到千萬。那么我問你們一個很簡答的問題,區區兩百萬戶,北涼軍卒竟有數十萬,哪家哪戶不是有人身在軍伍?!如果北涼邊軍覆滅,又有哪家哪戶不需要身披縞素?!」

徐鳳年咬牙道:「其中幽州青壯幾乎全在幽州本地軍中,葫蘆口三城兩百堡寨所有駐軍的背後,幾乎咫尺距離,就是他們家鄉!他們多死一人,家人也許就能多活一天!道理就這么簡單!」

徐鳳年緩緩站起身,說道:「主持幽州軍務的燕文鸞,他訂立了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徐驍在世時,就有無數幽州官員大肆抨擊,等我世襲罔替之後,黃裳在內所有赴涼士子,無一不強烈要求將這條規矩廢除。」

糜奉節不知此事,倒是成為拂水房大諜子的樊小釵很清楚。

「幽州邊軍有鐵律,不論何人,臨陣後退者,一經查實,全家皆斬!」

「燕文鸞曾經親口對我說過,他可以不當那個北涼步軍統領,甚至可以把幽州邊關軍權交給別人,但是這條規矩,在他戰死前,誰都不能改。我徐鳳年,也不行!」

徐鳳年吐出一口濁氣,眯起眼輕聲呢喃道:「這就是戰爭,這就是北涼。」

山風凌厲,徐鳳年站在崖畔,跟三人離著有些遠,顯得有些形單影只。

樊小釵猶豫了一下,開口問道:「接下來做什么?」

徐鳳年微笑道:「能做什么就做什么。來薊州,這趟趕路,我就一直在做同一件事情。」

之前有所察覺端倪的糜奉節小心問道:「王爺是在試圖重返武道巔峰?」

徐鳳年回答道:「山窮水復疑無路,而且就算腳下真的已經沒有路了,我也得自己走出來一條。」

敦煌城外有巨大石佛,以雄山為胚。

大佛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笑看人間,憐憫世人。

武當山主殿有真武大帝,扶劍而立數百年。

聖廟內至聖、亞聖和諸多陪祭先賢,身死氣猶在。

他輕輕默念道:「自在觀觀自在,無人在無我在,問此時自家安在,知所在自然自在。如來佛佛如來,有將來有未來,究這生如何得來,已過來如見如來。」

道門坐忘悟長生。佛家觀想求放下。儒教守仁恪禮弘毅。

徐鳳年閉上眼睛,伸出手攤開,任由大風吹散手心那抔黃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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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徐鳳年最後趕至橫水城,特意穿上一襲素潔儒衫的中年男子獨自出城相迎,說一句話,相贈一物。

徐鳳年策馬離去時,永徽六年的榜眼郎,長揖作別。

「我於永徽七年離開江南,曾隨身攜帶一袋家鄉泥土,十四年後,泥土早已消散不存,只留下這只舊布袋,懇請我死後,北涼馬蹄有朝一日能踩在北莽腹地,到時候且取一抔北莽泥土,遙祭衛敬塘!」r1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