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慢慢來(2 / 2)

宋夫人似笑非笑,忍著。徐鳳年打趣道:「嗯,確實,就算雪荷樓財大氣粗,好像也雇不起我這樣的打手啊。」

三人一起走在鋪有西蜀華美絲綢織就的地衣廊中,拐角後途徑一間房,正巧有客人開門,一行人魚貫而出,四男一女,女子身穿紫衣,腰間左右佩紫鞘長劍和一只精致紫竹笛子,女子姿色不俗,臉色冷清,拒人千里。其余三個年輕人風姿迥異,為首一人性子跳脫,面容清秀,「他」是蹦出門檻的,雙手交錯負後,正對著一名身材高大的劍眉男子笑著說話,另外一人有世家貴公子風度,面如冠玉,錦衣豪奢,他在跟一位兩鬢斑白的背劍老人竊竊私語。兩撥人對撞在一起,其實一方各退一步,也就這么雲淡風輕地擦肩而過了,只是為徐鳳年和宋夫人領路的拂水房死士沒有停步的意思,而那個最早出門的「公子哥」,大概是在家中被長輩寵溺慣了,就沒有那份出門在外事事禮讓的好脾氣,擋在廊道中央,搖晃肩膀,眯眼嬉笑著。宋夫人微微皺眉,徐鳳年不動聲色地搖頭,宋夫人心領神會,對本想橫沖直撞過去的雪荷樓的頭號高手淡然道:「蒙離,算了。」

聽到蒙離這個名字,一行人中只有負劍老人眼皮一抖,除了他這個老江湖,其他人都是第一次進入雪蓮城,雖然身邊的晚輩都不是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無良子弟,但是紫衣女子和那雙姐弟各自所在的宗門和門庭,在西南州郡內出類拔萃,至於那個沒有根基的高大年輕人,也是難得一見的草莽後起之秀,他們打心底還是瞧不上這座邊境小城的。只是老人卻聽說過蒙離這個人,在雪蓮城極少出手,但據說跟劉懷璽麾下的幾大高手有過一次人數懸殊的死戰,後者大多人從此消失在江湖上,而劉懷璽是公認的二品小宗師,既然蒙離至今還活得好好的,說明要么是雪荷樓不好惹,要么是蒙離有跟劉懷璽叫板的身手。老人自認劍道登堂入室,對此人哪怕沒有太多忌憚,可在別人家門口對上這種地頭蛇,也不得不謹慎對待,多一事總不如少一事。

就在老人打算主動退讓一步息事寧人的時候,那個女扮男裝的年輕女子已經嘖嘖道:「算了?好大的口氣,你們誰啊?不算了,難道還想要咋的?」

早於同伴先到雪蓮城的紫衣女子輕輕嘆氣,跟那個與少女面容幾分相似的貴家子弟說道:「那位婦人便是雪荷樓的大當家,雪蓮城都稱呼她為宋夫人。」

這位世家子嗯了一聲,出身郡望高門,不缺養氣功夫,沒有什么惹事的心思,對那個語氣沖天的女孩笑道:「死丫頭,回來。」

少女不情不願,但好歹也不再氣勢洶洶。只是很快就又有人火上澆油,那滿身草莽氣的高大青年眼神炙熱起來,死死盯著風韻猶存肌膚宛如少女的宋夫人,「你就是雪蓮城的宋夫人,那個早年讓西蜀益州副將也沒討到好的女人?」

他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牙齒,「夫人,我叫張武侯,就是那個在南詔趙家郡王府前撒尿的那個家伙,我對你仰慕已久了!」

宋夫人沒有因為年輕男子的輕薄言語而惱羞成怒,笑了笑,「知道了。」

少女對身邊男子的見異思遷顯然十分不滿,冷哼一聲,望向宋夫人的眼色更加挑釁,「張武侯,你仰慕個什么,她的歲數都能當你娘了!」

出道以來便憑著行事猖狂名動離陽西南的張武侯,笑眯眯道:「宋夫人的好,小丫頭不懂。」

負劍老人憂心忡忡,那個風度翩翩的世家子也是無可奈何,只是要說害怕因此惹惱了整座雪蓮城,那也是個天大笑話。

徐鳳年實在沒料到這些人膽子架子大到這個境界,也不願意讓這些家伙繼續侮辱宋夫人,笑道:「出門在外,好好說話,最不濟也要說人話。」

然後徐鳳年轉頭望向宋夫人,「難道如今行走江湖,都是恨不得在臉上刻上『來打我啊』四個字?我當年就沒這份氣魄。」

宋夫人微笑道:「大概這幾位要么是王仙芝曹長卿的高徒,要么是離陽藩王郡王的兒女,所以膽識大些。」

徐鳳年哈哈笑道:「就算是這樣,也照樣說不過去啊。」

好像在跟徐鳳年打啞謎的宋夫人點點頭,故意一臉恍然道:「對哦,還是說不過去。」

少女給氣壞了,怒道:「不要臉的狗男女!今天你們別想從這里走過去!我管你是什么宋夫人,不一樣是個妓-女,還是年老色衰的妓-女!」

宋夫人根本無動於衷,她用短短十二年時間就讓雪荷樓成為西域南部最大的青樓,勢力盤根交錯,連劉懷璽都不得不容忍這卧榻之側的眼中釘,哪里會被一個小姑娘三言兩語就打破金身。如果不是北涼王就在身側,若是讓她放開手腳展開言辭交鋒,宋夫人能輕輕松松讓那小姑娘一輩子都留下心理陰影。作為拂水房培養出來的死士,蒙離最重規矩,只要宋夫人不發話,他就算起了濃重殺心,也不會有所動作,但是已經浮現幾分猙獰笑意。

徐鳳年笑道:「差不多就行了啊。」

那少女冷笑道:「老女人養的小白臉,你算個什么東西?!也配跟我說話?」

張武侯本就是膽大包天的貨色,暗中又有可謂驚人的憑仗,嘿嘿笑道:「不服氣?要不咱倆練練手?你要是贏了,我們讓路。輸了嘛,宋夫人歸我,如何?」

徐鳳年笑了笑,「練練手,行啊」,說完後他緩緩前行。蒙離迅速主動後撤,騰出位置,他的眼神綻放出近乎癲狂熾熱,甚至手腳都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天下四大宗師之一啊,幾個人能親眼看到他們四人出手?眨眼過後,那個少女都沒有察覺到一絲異樣,身後就傳來一聲震天響聲,然後她就發現身邊的張武侯變成了那個模樣皮囊還「湊合」、笑起來最可惡的年輕人。

原來張武侯被徐鳳年輕輕一掌按在額頭,推了出去,一路倒撞,撞開牆壁,穿過房間,又破開牆壁,就那么從雪荷樓的八樓摔出去。

一行人中,負劍老人武道修為最高,但他也完全沒有看清楚這個氣勢平平的年輕人是如何出手的,老人只是本能就要伸手繞後去拔出長劍。

徐鳳年只是站在年輕女人身側,看著那先後兩個略顯扎眼的窟窿,耐心等了半天,這才轉頭,望向那個滿臉驚駭的西南劍道宗師,笑問道:「怎么,連劍都拔不出來了?」

這時候所有人才發現他們心中高不可攀的劍道宗師,伸手握住背後的劍柄,重不過幾斤的長劍好像沉如山岳一般,無論如何使勁都難以撼動分毫。

這一幕,實在是太荒唐滑稽了。

這場偶然的風波,看似尋常的尋釁和意氣之爭,其實一行人中各有心機,不說那個已經摔出雪荷樓的可憐蟲,紫衣女子是要為自己在西南江湖上借勢揚名,女俠走江湖,贏得仙子的名號不過是第一步,還需要五花八門的手腕去經營,攀附參天大木以便狐假虎威,跟前輩名宿交好,悉心籠絡有銀子有家世的年輕公子,等等,樣樣都少不了。在西蜀道上威風八面的世家子是因為眼尖,看到了徐鳳年腰間那柄舊式涼刀,他所在家族當初吃足了徐家虎狼之師的苦頭,對北涼徐家那是恨不得剝皮抽筋,對於喜好佩涼刀的西蜀紈絝子弟,遷怒之下,這么多年來他親手玩死玩殘了不少。在雪蓮城碰上一位,除了不順眼,更多是希望投石問路,試圖一場鬧劇,把雪荷樓的老底子掀開一些,如果真是跟北涼有染,那他就有一樁唾手可得的功勞了。至於那個惱怒張武侯見異思遷的女子,自己何嘗不是眼前一亮了?她的心思最簡單不過,在感興趣的陌生男子面前,她就想著要讓他的視線都留在自己身上。

徐鳳年望向那個難堪至極的拔劍老人,和顏悅色道:「慢慢來,我不急。」

片刻後,成名已久的老人百般掙扎都是徒勞,已經徹底絕望,就要低頭服軟認輸的時候,突然鞘中長劍被他拔出大半,連老人自己都感到匪夷所思。

使勁盯著老人的兩女一男都如釋重負。

結果,接下來老人手中的長劍又自行歸鞘。

出鞘,再入鞘。

如此反復。

老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宋夫人突然捧腹大笑起來,她十多年從沒有這般舒心過。r1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