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一樁買賣(2 / 2)

沈長庚心也大,沒有糾結這樁小風波,看著遠方那幾騎的模糊身影,玩笑道:「早該知道的,那是『凶兆』啊。」

兩人沿著小路人流緩緩向前,沈長庚竹筒倒豆子,為身邊這個臭味相投的公子介紹現今江湖大勢,「這次百年不遇的正邪大戰,咱們中原精英傾巢出動,以大雪坪缺月樓為首,新的十大宗派中,春神湖畔的快雪山庄,南疆的龍宮,江南道的笳鼓台,憑借那龍岩劍爐新鑄絕世名劍東山再起的幽燕山庄,南詔境內的太白劍宗,金錯刀庄,西蜀春帖草堂,加上老資格的東越劍池和北涼魚龍幫,十個幫派,都到齊了。江湖傳言,徽山明面上是那指玄大宗師黃放佛領頭,至於那位武林盟主的動向,恐怕沒人知曉。快雪山庄的庄主尉遲良輔的獨生女是第一次行走江湖,龍宮則是宮主林紅猿親自帶著一批頂尖高手,幽燕山庄的少庄主張春霖攜帶三柄名劍單獨西行,曾經有過陸地劍仙的太白劍宗沉寂一百多年後,終於出了一位被譽為劍道謫仙人的年輕劍客,都說他得到過桃花劍神的指點,短短半年內,劍道境界一日千里,連破二品和一品金剛、指玄三個境界……所以此人也跟目前待在武帝城打潮的那個人,以及龍虎山齊仙俠和金錯刀庄的庄主,一起被稱為四小宗師,把他們看作是日後境界不輸給四大宗師的最拔尖人物。這個不到年僅十八歲的家伙,厲害吧?」

徐鳳年笑著嗯了一聲,點頭道:「是很厲害。」

沈長庚嘆息一聲,「四個年輕人里頭,其實那個金錯刀庄的女子庄主,名頭比太白劍宗的謫仙人還要更大些,沒法子啊,人家不到三十歲,就已經是貨真價實的刀法宗師了,而且還是名動天下的四位仙子之一,與龍宮宮主林紅猿、魚龍幫幫主劉妮蓉還有笳鼓台的柳渾閑齊名……」

徐鳳年忍不住打岔道:「魚龍幫的幫主也很漂亮嗎?」

沈長庚有些納悶,「當然啊,都說當時帶著武庫秘籍拜訪徽山的劉妮蓉,風儀姿容如同仙人呢,而且她還是四位仙子中是最沒有架子的,江湖口碑好得很吶!」

徐鳳年哭笑不得道:「這樣啊。」

沈長庚憂心忡忡道:「只是這趟剿滅邪道魔頭,也不是穩操勝券的,據說有位魔頭是西域的地頭蛇,麾下有好幾千來去如風的馬賊,戰力不輸北涼邊軍鐵騎,而且其余五個魔頭也是人人實力強悍,逃亡途中又拉攏了許多聲名狼藉的江湖敗類,好幾個也都有那傳說中的小宗師境界,不容小覷啊!不過我覺得畢竟邪不勝正,咱們一方有熟悉西域地形的魚龍幫劉仙子親自帶路,又有那位一身修為出神入化的武林盟主作為主心骨,想來贏是肯定能贏的,就看付出代價有多大了。」

徐鳳年低聲道:「似乎有不少熟人。」

沈長庚沒有聽到徐鳳年的喃喃自語,拍胸脯道:「我雖然在江湖上沒有名氣,但是好歹也認識幾個人,到了那座鎮上,一定幫兄弟你引薦一番。」

只是沈長庚很快就汗顏發現自己的牛皮吹破了,至多只能容納四五百人的小鎮早已人滿為患,早就給那些十大幫派的大人物以及次一線的宗門子弟占據,關系瓷實且錢囊厚實的家伙也千辛萬苦走後門進入了小鎮,這些能住上酒樓客棧的角色,自是高人一等的。接下來就是駐扎在小鎮邊緣地帶的那些江湖勢力,多是州郡內的名望大派,但也只能老老實實自己搭起帳篷,接下來更外圍一圈,就要風餐露宿,至於沈長庚這種無名小卒,加上晚到了,在密密麻麻的人堆中,連那幾個相熟的同郡江湖子弟都找不到,站在距離小鎮得有半里路遠的地方干瞪眼,徐鳳年忍著笑意,也不說話,省得這位身邊誇下海口的家伙更加難堪。好在鎮上有些生財有道的本地居民推著獨輪車子做起了小買賣,販賣一些干餅酒水生意,夾雜一些干棗吃食,沈長庚忍著頭疼花高價買下兩小袋干棗,跟徐鳳年一人一袋子,不到二十顆干癟棗子的一小袋子,竟然要一兩銀子,欲哭無淚的沈長庚跟徐鳳年一起蹲在人群中,無所事事啃著棗子,郁悶地嘀嘀咕咕。徐鳳年環視四周,在這里附近自然很難見到熟悉的面孔,半生不熟的江湖人顯然都不能奢望,這讓原本希冀著碰運氣遇上龍宮林紅猿的徐鳳年沒了逗留的興致,想著吃完了棗子就繼續北上。徐鳳年從馬背上摘下那壺綠蟻酒,遞給早就眼饞又不好意思開口的沈長庚,後者打開酒塞子,搖頭晃腦,也不急著下嘴,附近很多男男女女都眼紅得厲害,這讓苦中作樂的沈少俠很是愜意啊。

徐鳳年蹲在地上,慢悠悠丟了一顆棗子到嘴里,想著軒轅青鋒鬧出這么大動靜到底圖什么,什么六尊魔頭,想來還是很難入她的法眼才對,至於沈長庚所謂的獨占三魁首,徐鳳年倒是咀嚼出一些外人注定不解的意味,已經戰死在曹長卿手上的無用和尚,多半在生前跟軒轅青鋒有過一場相逢,這位百年前讓朝野盡俯首的大宗師,將畢生所學都傾囊相授給了軒轅青鋒,劉松濤當初並不專注於劍道,但本身便有劍仙風采,否則也殺不掉那一代江湖的劍仙,以劉松濤的驚才絕艷,想來對刀法也有一份高屋建瓴的獨到見解,這才讓軒轅青鋒在刀劍兩條道路上勇猛精進,之前更有龍虎山趙黃巢死前化黑虹飛上大雪坪,跟徐鳳年在大雪坪見面時,她刻意隱瞞此事,不過雙方都是知根知底的精明人,徐鳳年懶得去說破就是了。

作為正主的徽山紫衣沒有到達小鎮,那么所有人就只能乖乖等著,人人百無聊賴,好在這場高舉替天行道旗幟的盛宴中,攀關系攀交情是天經地義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不過每當有姍姍來遲的江湖大佬穿過人群進入小鎮的時候,人群中總會傳出一陣陣震天響的喝彩聲,那些人物在整座江湖上的聲望當然會更上一層樓,原本可能是偏居一隅的大俠豪傑,想必很快就會傳遍離陽江湖了。徐鳳年蹲在人群中,有些自嘲,武評十四人中,肯定就只有他傻乎乎在這里喝西北風了。

徐鳳年突然對沈長庚笑道:「抬頭看。」

沈長庚愣了愣,抬起頭望向萬里無雲的明朗天空,空落落的,連只拉屎在頭頂的鳥兒也沒有啊。

但是很快,沈長庚就驀然瞪大眼睛,相比那些鎮內鎮外絕大多數後知後覺的江湖人士,他肯定算是大飽眼福的幸運兒了。

一抹紫色長虹從遙遠的天際快速墜入小鎮。

沈長庚眼神痴呆,心神搖曳,老半天才好不容易回過神,都忘了為何身邊那人為何會有這份先見之明,只是狠狠揉了揉臉頰,還給那人感慨著解釋道:「肯定就是那位武林盟主駕到了,咋樣,是不是……」

徐鳳年搶在沈長庚之前點頭道:「嗯,很厲害。」

沈長庚哈哈大笑,把袋子里剩下的幾顆紅棗都倒入嘴中,然後興之所至,學那傳說中口吐劍氣殺人無形的陸地劍仙,噗噗噗幾聲吐出棗核,結果一粒棗核要死不死落在前方一位坐在地上的漢子後腦勺上,其實力道很輕,不痛不癢,但是行走江湖,可不就是講究一個要臉不要命,漢子猛然轉頭,看到先是目瞪口呆然後嘴巴緊閉假裝抬頭看風景的沈長庚,起身就要卷袖管抽那小王八蛋幾個大嘴巴,沈長庚哭喪著臉,轉頭看著徐鳳年,打算再跑路一次,不過徐鳳年從他手中拿過酒壺,高高拋給那漢子,笑道:「哥們,別見怪,要動手揍人,咱們也認了,不過天大地大,喝酒最大,先滿飲一個!」

那漢子下意識接住了酒壺,聞了聞,滿臉陶醉,一飲而盡,渾身打了個激靈,把酒壺輕輕拋回後,瞥見徐鳳年背後那匹馬,漢子抬起手臂擦了擦嘴角,爽朗笑道:「勁道夠足!不嫌棄的話,我們這邊還剩下些腌肉,一起嘗嘗?」

兩撥人七八個糙漢子繞成一個小圈坐著,漢子用匕首割著那塊不到兩斤重的腌肉,連同徐鳳年和沈長庚兩個外人,人人有份。徐鳳年又掏出幾塊銀子買了十來斤酒,有人喝高興了,啪啦一下就把碗摔在地上,把那個販賣散裝酒順帶可以借碗給客人的小鎮居民給看得火冒三丈,但敢怒不敢言,好在既然已經露了黃白的徐鳳年干脆把所有銀子都給了那小攤販,整車四五十斤酒和兩條大羊腿都一口氣買下。

徐鳳年的財大氣粗,讓原本有些矜持的氣氛頓時熱烈起來。

喝酒吃肉,賽過王侯!

酒雖劣淡,但幾斤下肚,那也是會醉人的,其中酒量稍差的一個漢子偏偏喝酒最猛,很快就醉醺醺了七八分,席地而坐的漢子用手拍打大腿,應該是一伙人中讀過書識過字的,有幾分難得的酸儒氣,他旁若無人,荒腔走板地昂然高歌道:「典當名劍買劣酒,涼州隴上殺蠻子!草亭風鈴說伶仃,死後當進英靈祠……」

在所有人等著下文的時候,那漢子搖頭晃腦,嘟囔了一句真醉了,就後仰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來。

最先跟徐鳳年認識的那個漢子笑道:「這家伙讀過幾年私塾,總說自己懷才不遇,喝過酒就喜歡拽些我們聽不懂的酸文,平時不這樣,其實是見著娘們大屁股就挪不開眼睛的那種人……」

不遠處一堆人怒目相向道:「瞎吵吵個鬼啊?!死了爹娘還是死了媳婦?」

正跟徐鳳年說話那漢子一言不合就起身拔刀相向,雙方頓時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這個時候,有個身段婀娜頭頂幃帽的陌生女子慢步走來,最終在徐鳳年和沈長庚身後停下腳步,緩緩摘下幃帽,露出一張讓人驚為天人的容顏,敵我雙方十多個漢子,都忘了惡語相向,視線全部隨著那女子的身形而轉動,那個已經拔刀的漢子重重踢了一腳身邊醉死過去的朋友,後者醉眼朦朧,迷迷糊糊使勁看了眼女子,說了句仙子下凡啊就又醉倒。

坐在地上的沈長庚扭頭仰視這個女子,當她坐在自己和徐鳳年中間的時候,依舊以為自己是喝高了眼花了。

徐鳳年笑問道:「怎么把紫衣換掉了?就你剛才那個出場陣仗,還怕被人認出來?」

拎了兩只精致小酒壺的女子默不作聲,丟給徐鳳年一壺酒後,自顧自喝起來。

不知為何,當這個沉默寡言的奇怪女子坐下後,徐鳳年附近所有人的酒都醒了,隔壁那些要大打出手的江湖草莽也沒了脾氣,全都屏氣凝神,大氣都不敢喘。

如蛟龍入池,震懾滿塘魚蝦。

徐鳳年用只有她才能聽到的玄妙細微嗓音,輕聲道:「我送你聽潮閣武庫秘籍,你讓中原江湖知道北涼戰事,咱們就當又扯平了。」

她沒有轉頭,只是喝著酒,嘴角有冷笑,「我徽山稀罕你的秘籍?」

徐鳳年笑道:「那你說,你稀罕什么?」

她終於轉頭,眯眼看著他,「你與拓拔菩薩那一戰,離陽江湖已經開始有所傳言,我要你徐鳳年今天在這里,敗給我!如何?」

徐鳳年嘖嘖道:「你一個待字閨中的黃花閨女,結果有那么多的兒子孫子,你也不害臊啊?」

她手指驟然握緊酒壺。

絲絲縷縷紫氣升騰,但是轉瞬即逝。

徐鳳年對此視而不見,笑道:「喝酒可以,打架就算了。」

他和她同時陷入沉默,望向遠方。

一如兩人當年在京城屋檐下,望向那個叫夢想的雪人。r1058